王叔文:舉世渾濁我獨清

王叔文意識到,如果不能奪取宦官手中的兵權,那麽剛剛燃起的改革之火便隨時有可能被撲滅。五月初三,王叔文以皇帝名義任命原右金吾大將軍範希朝為左、右神策京西諸城鎮行營節度使,任命度支郎中韓泰為行軍司馬。

此時駐紮在長安西面的左、右神策軍是中央禁軍的最精銳部隊,自從德宗回鑾之後便一直讓宦官執掌。王叔文的此項任命顯然又在故伎重施。他希望把老將範希朝推到台前、取代宦官,再讓心腹韓泰架空範希朝、掌握實權。

可王叔文這回的如意算盤是完全打錯了。

軍隊不同於文官機構,僅憑天子的一紙任命狀絕對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就獲得軍隊的效忠。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各級禁軍將領和俱文珍等宦官首領之間早已建立了根深蒂固的利益關系。所以不要說韓泰這種年輕的文官根本無戲可唱,就算範希朝這種資歷深厚的老將出馬,那些禁軍將領也不見得會買他的賬。

很快,王叔文就會無奈地明白這一點。

五月二十三日,俱文珍等人再次脅迫順宗,以明升暗降的手段給王叔文加了一個戶部侍郎銜,卻免除了他的翰林學士一職。按理說,有了戶部侍郎銜,這個翰林學士的職務就顯得不重要了,但是問題在於,一直以來,王叔文都是利用這個職務坐鎮翰林院,從而領導這場改革的,現在免去他的翰林學士身份,就等於把他逐出了改革派的大本營。

這一招很損,王叔文等人當然不能接受。王伾立即出面,上疏順宗,請求保留王叔文的翰林學士銜。然而,結果還是令王叔文等人大失所望。宦官集團很快以皇帝的名義答復,允許王叔文每隔三五天進一趟翰林院,但復職請求就免談了。

王叔文痛苦而憤怒地意識到——此刻的天子李誦基本上已經被俱文珍等人控制了。

宦官勢力的強大真的讓他始料未及。

接下來的日子,更讓王叔文痛苦和憤怒的事情就接踵而至了。

那並不是來自反對派的打擊,而是來自改革陣營的內部分裂——宰相韋執誼已經從他的戰友變成了敵人。

導致王叔文和韋執誼反目成仇的原因,首先是二人的性格和處世方法差別太大。王叔文操切忌刻,難以容人,樹敵太眾,而且對改革的期望值太高,打擊政敵的手段太狠;而韋執誼性情則相對比較柔和,處事方式比較委婉,更講究策略,但也少了一點正直,多了一些心計。

六月初,一個偶然事件使二人的這種潛在差異突然間轉變成了公開矛盾。

事情源於一個叫羊士諤的地方官。

由於此人對王叔文的改革不滿,就趁著進京辦差的機會,在各種場合公然抨擊王叔文的政策。王叔文勃然大怒,決定殺一儆百,準備以皇帝名義下詔,將羊士諤斬首。可韋執誼堅決反對。王叔文無奈,退了一步,要求將其亂棍打死。韋執誼還是不從,只把羊士諤貶為偏遠山區的縣尉。王叔文怒不可遏,就在人前人後痛罵韋執誼。二人就此鬧僵。改革派的所有成員都為此深感不安,卻又無計可施。

差不多在此前後,有一個類似事件進一步激化了二人的矛盾。

那是在五月底的時候,西川節度使韋臯派他的心腹劉辟來到長安,秘密會見王叔文,準備跟他締結一個利益共同體。說起來,這個韋臯也算得上是個聲威遠播的牛人了。這些年來,自從有了他坐鎮西川,窮兇極惡的吐蕃人就再也不能越過邊境一步,在他手裏吃了很多苦頭。正因如此,所以韋臯一直有些居功自恃。他這次派劉辟來的目的,一來是跟王叔文這個朝中新貴套套近乎,二來是想跟他做筆交易。

什麽交易?

韋臯覺得西川的地盤太小,想利用王叔文在朝中的影響力,幫他謀取東川(治所梓州,今四川三台縣)和山南西道(治所興元,今陜西漢中市),把三川之地全部收入囊中;作為交換,他願意充當王叔文的外援,為他的改革行動搖旗呐喊,必要情況下也可以用武力相助。

如果王叔文世故一點、務實一點、靈活一點的話,他是不應該拒絕這根橄欖枝的。

因為,以韋臯的實力和威望而論,若他能成為改革派的盟友,對王叔文肯定會有極大的幫助。但令人遺憾的是,王叔文從來不是一個世故、務實、靈活的人,所以他也不可能接受這根橄欖枝。

當劉辟來見王叔文時,王叔文一照面就沒給他好臉色看。劉辟心裏當然不爽,所以說話的口氣也就比較狂。他說:“太尉(韋臯的中央官職)讓我向您表達誠意,如果您能將西川、東川、山南西道統統劃歸太尉管轄,那他必將以死相報;倘若不給,他也一定會用別的方式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