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飆突進的政治運動

在中晚唐一百多年的歷史上,太和九年(公元835年)注定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年份。

因為從這一年四月開始,在李訓和鄭注的一再慫恿之下,文宗李昂終於鼓足勇氣,決定突圍——從令人窒息的黨爭泥潭中,從宦官亂政的黑暗現實中,從上天給定的悲劇命運中,作一個歷史性的突圍。

盡管有著宋申錫的前車之鑒,可李昂並沒有喪失信心。

因為他相信,自己不會永遠都走背運,也不會永遠都用錯人。

李訓和鄭注沒有辜負天子的殷切期望。

這兩個野心勃勃的政壇新貴心潮澎湃地接過文宗給予他們的權力,鬥志昂揚、意氣風發地向暮氣沉沉的舊世界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他們的第一波攻擊目標是黨人。

李德裕首當其沖。

盡管李德裕在去年十月已被逐出朝廷,外放為鎮海節度使,可李訓和鄭注並未就此罷手。他們要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為此,鄭注找來了尚書左丞王璠、戶部侍郎李漢,讓他們出面指控李德裕,說他幾年前曾與漳王李湊暗中勾結,圖謀不軌。

在文宗一朝,這個漳王幾乎就是衰神的代名詞,不管是誰,只要跟他扯上關系,保準倒黴。

文宗一聽李德裕居然跟漳王有瓜葛,勃然大怒,馬上把宰相跟鄭注、王璠、李漢等人召集起來,討論如何處置李德裕。

會上,王璠和李漢一口咬定李德裕跟漳王勾結。宰相路隋看不過眼,忍不住說了句公道話:“德裕斷然不會做這種事。如果硬要說他謀逆,那臣備位宰相,也有失察之罪。”

可想而知,路隋的仗義執言非但沒能幫到李德裕,反而引火燒身,把自己也給搭了進去。

四月中旬,李德裕被貶為太子賓客,到東都洛陽任職。稍後,路隋被貶為鎮海節度使,補了李德裕的缺。

盡管李德裕已經被一貶再貶,可事情並未到此結束。

短短幾天後,鄭注就又找了兩條理由,把李德裕踢得更遠,連東都的冷板凳都不讓他坐。這兩條理由是,一、前年冬天天子患病,據說王涯曾邀約李德裕一同入宮探望,可李德裕居然沒有去,顯然不把天子放在眼裏;二、李德裕在擔任西川節度使期間,曾強行征收賦稅三十萬緡,致使百姓困苦,怨聲載道。

四月二十五日,李德裕再度被貶為袁州(今江西宜春市)長史。

看見李德裕被整得這麽慘,李宗閔真是心花怒放,天天樂得合不攏嘴。然而,還沒等李宗閔樂夠,李訓和鄭注的槍口就已經轉向他了。

這一年六月,一則令人毛骨悚然的流言忽然在長安坊間傳開,說鄭注為皇帝配制的丹藥,居然是用小孩的心肝合煉的。流言一起,整個京師頓時人心惶惶。

文宗大怒,馬上命李訓和鄭注徹查流言的制造者。

李訓和鄭注立刻行動起來,很快就向文宗稟報了調查結果。他們說,流言是京兆尹楊虞卿的家人散布的。

文宗二話不說,當即將楊虞卿逮捕,關進了禦史獄。

楊虞卿是李宗閔的心腹,他出了事,李宗閔當然不能坐視。隨後的日子,李宗閔開始四處奔走,極力營救楊虞卿。

可是,李宗閔並不知道,這是李訓和鄭注專門給他設計的陷阱。所謂的流言及其制造者雲雲,當然也都是鄭注一手炮制的。李訓和鄭注的目的,就是要在驅逐李德裕之後,把李宗閔及其黨人一網打盡。

六月二十八日,一紙詔書頒下,李宗閔被罷相,貶為明州(今浙江寧波)刺史。

七月初一,楊虞卿被貶為虔州(今江西贛州市)司馬,不久又貶為司戶。

七月初九,李宗閔再度被貶為處州(今浙江麗水市)長史,不久又貶為潮州司戶。

同月,被視為李宗閔一黨的刑部侍郎蕭浣等人,也紛紛被逐出朝廷,貶為遠地司馬。

與此同時,李訓和鄭注開始扶搖直上。李訓先是任國子博士,後遷兵部郎中、知制誥,仍兼翰林侍講;鄭注先是任太仆卿、禦史大夫,後遷工部尚書,兼任翰林侍講。

當時,朝中人人都說鄭注隨時可能拜相,侍禦史李甘看不慣鄭注小人得志的嘴臉,發了一句牢騷,說:“只要他入相的詔書一下,我一定當廷把它撕毀!”

幾天後,李甘便被貶為封州(今廣東封開縣)司馬。

文宗有一次跟翰林學士、戶部侍郎李玨談起鄭注,問李玨是否與他有過交往。李玨不屑地說:“臣深知他的為人。此人異常奸邪,皇上若寵幸他,恐怕對德業毫無幫助。臣忝列皇上近侍,怎敢與這種人交往?”

幾天後,李玨便被貶為江州(今江西九江市)刺史。毫無疑問,在此時的文宗朝廷,不管你是李黨、牛黨,還是潔身自好的無黨派人士,只要不去抱李訓和鄭注的大腿,唯一的命運就是被貶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