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爭進行時

就在皇帝和宦官激烈過招的同時,牛黨和李黨也從未停止過交鋒。

李黨的領袖人物李德裕被貶出朝廷後,先是出任義成節度使,旋即又調任西川。西川是大唐帝國防禦吐蕃和南詔的軍事重鎮,具有十分重要的戰略地位。

在這個位子上,最容易判斷一個官員的政治和軍事才能。

而李德裕正是在這個西川節度使任上,充分展現出了他的過人才幹。他的前任郭釗由於年老多病,給他留下的是一個邊備廢弛、軍糧短缺、士卒懈怠的爛攤子。李德裕一到任,馬上修建了一座“籌邊樓”,作為整頓邊防的軍事指揮中心。隨後又命人詳細畫出了一張南至南詔、西至吐蕃的西川戰區地圖。此後,李德裕每天都召見那些長期戍邊、熟悉邊防的老兵,向他們仔細詢問西川的山川形勢、城鎮位置以及每條道路的遠近寬狹等交通情形。不出一個月,李德裕已經對整個西川的戰略形勢了如指掌。

與此同時,李德裕還積極整修邊塞,儲存糧食,訓練士卒,調整軍隊部署,迅速扭轉了邊備廢弛的局面,使整個西川戰區的邊防形勢煥然一新。

所有這一切,都被遠在朝廷的牛黨看在了眼裏。

原以為,把李德裕逐出長安就等於終結了他的政治前途,沒想到他在廣闊天地裏反而大有作為。

牛僧孺和李宗閔冷冷注視著西川,一直想找個機會挫挫李德裕的風頭和銳氣。

太和五年(公元831年)九月,機會終於出現了。

起因是吐蕃的維州(今四川理縣)副使悉怛謀率部向李德裕投降,李德裕認為這是削弱吐蕃的良機,立刻派部將虞藏儉率軍進入維州接防,同時飛書朝廷,奏稱:“臣準備派遣三千羌軍進攻吐蕃,燒毀十三橋(唐與吐蕃的邊界橋),直搗吐蕃腹地,一洗我大唐長久以來蒙受的恥辱!”

奏疏交到尚書省,文宗召集百官商議。多數朝臣一致認為,應該批準李德裕的作戰計劃。

關鍵時刻,牛僧孺發言了。

他說:“吐蕃的土地,四面各有萬裏,失去一個維州,並不能削弱他們的勢力。況且近來我大唐與吐蕃兩國修好,相約撤除邊防警戒。大唐與西戎交往,信守盟約最為重要。如果他們以我國失信為由出兵,用不了三天,前鋒騎兵就會直抵鹹陽橋。到那個時候,西南數千裏外就算得到一百個維州,又有什麽意義?如果無端拋棄誠信,對國家只有害處,沒有裨益。這種事情是連一個匹夫都不願幹的,更何況一個帝王!”

這番話說得高瞻遠矚、大義凜然,把文宗說得慚愧不已,覺得煌煌大唐實在不應該見小利而忘大義,遂下令李德裕逮捕悉怛謀及其部眾,把人和城池全部歸還吐蕃。

李德裕無奈,只好從命。

交接的當天,吐蕃人就在邊境線上把悉怛謀等人全部砍殺,場面極其殘忍。

目睹那一道道飛濺的鮮血和一顆顆滾動的人頭,李德裕滿腔憤怒,對牛僧孺的怨恨越發深入骨髓。

太和六年(公元832年)十一月,在悉怛謀事件過去了一年多之後,由於原西川監軍宦官王踐言回朝就任樞密使,文宗才聽到了來自牛黨之外的有關這個事件的不同聲音。

王踐言不止一次對文宗說:“當初把悉怛謀逮捕送還吐蕃,不僅讓吐蕃稱心快意,還徹底杜絕了吐蕃人日後歸降大唐的可能性,實在是下下之策。”

直到此刻,文宗才意識到,牛僧孺當時那個冠冕堂皇的建議背後,仍然是黨派鬥爭和個人恩怨的動機在作祟。

眼見皇帝由此對牛僧孺產生了不滿,李黨成員紛紛發起反擊,稱牛僧孺當初純粹是假公濟私,目的是妨礙李德裕為國立功。

從此,文宗開始疏遠牛僧孺。

有一天,李昂在延英殿上召集宰相廷議,忽然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天下何時能夠太平?諸卿又是否著意於此呢?”

天子這句話,與其說是對宰相們的一種勉勵和期許,還不如說是一種責備和詰問。尤其在牛僧孺聽來,更覺得天子是在暗示他,希望他引咎辭職。

意識到自己的相位已經不保,牛僧孺反而坦然了。他隨即答道:“天下太平並沒有跡象。不過,如今四方夷狄沒有侵擾,百姓沒有離散,雖然不是太平盛世,也可以稱為‘小康’,陛下如果更要追求天下太平,恐怕不是臣等的能力所能辦到的。”

牛僧孺之所以敢鬥膽說這番話,前提當然是他不想當這個宰相了。退朝後,牛僧孺既無奈又傷感地對同僚說:“皇上對我們的期望越高,失望就會越深,我們怎能久居此位呢?”

隨後,牛僧孺不斷上表請辭。

十二月初七,文宗下詔,將牛僧孺外放為淮南節度使。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顯得順理成章了。短短幾天後,李德裕就被征召回朝,出任兵部尚書。數年前與他失之交臂的宰相之位,如今終於再度向他發出了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