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的路上沒有方向(第2/3頁)

從這一年六月到十一月,李茂貞下轄的其他州縣相繼被朱全忠占領,鳳翔就此變成一座孤城。那些日子,朱全忠的士兵天天在鳳翔城下擊鼓叫囂,罵守城的人是“劫天子賊”,而城上的鳳翔士兵則罵攻城的人是“奪天子賊”。

鳳翔受困日久,糧食耗盡,加上這一年冬天天氣奇寒,城中餓死凍餒的人不計其數。往往是一個人剛剛倒地,還沒咽氣,身上的肉就被人剮了去了。市場上公開出售人肉,每斤叫價一百錢,狗肉則叫價五百錢。日子一長,就連李茂貞本人的積蓄也全部耗盡。而昭宗李曄則只能拿著他和小皇子的衣服到市場上變賣,以換取一點可憐的糧食。公主和嬪妃們更是天天喝稀飯,不僅有上頓沒下頓,而且就連這最後一點糧食也即將告罄……

天復三年(公元903年)正月,李茂貞再也無力支撐,只好斬殺韓全誨、張彥弘等宦官,向朱全忠投降,同時放歸天子。朱全忠入城後,將所有宦官全部屠滅,前後共殺七十二人;此外,又秘密派人搜捕京畿附近所有已經辭官歸隱的宦官,又殺了九十人。

正月二十七日,昭宗回到長安。這是他第三次流亡後的王者歸來。昭宗在心中暗暗祈禱,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這並不是最後一次。

一年之後,昭宗還將第四次被迫離開長安,踏上流亡之路。並且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回來。

昭宗回京後,崔胤當即上奏,要求將宦官斬盡殺絕。昭宗同意了。正月二十八日這天,朱全忠在大明宮中展開了一場大屠殺,一日之間殺了數百名宦官,喊冤哀號之聲響徹宮廷內外。隨後,那些奉命出使各藩鎮的監軍,也紛紛被就地捕殺。

大屠殺過後,皇宮中只留下三十個年紀幼小的小黃門,以供灑掃。

不久,左右神策軍並入六軍,全部交由宰相崔胤統領。

宦官時代就此終結。

自安史之亂後,為患帝國一百五十多年的“宦官亂政”終於畫上了句號。大明宮裏,再也看不見那些面白無須,手握生殺廢立大權的人了。然而,到了這一刻,大唐帝國距離那個覆滅的終點也已經不遠了……

天復三年二月,昭宗下詔,賜給朱全忠“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的名號。

朱全忠命心腹將領朱友倫、朱友諒率步騎一萬留守京師,然後回軍大梁。隨後的日子,朱全忠對東方的殘余勢力(淄青鎮)展開了最後的兼並戰爭,以雷霆萬鈞之勢先後攻克博昌(今山東博興縣)、臨淄、登州(今山東蓬萊市)等地,而後進圍青州。

九月,淄青節度使王師範投降。

至此,大河南北全部被朱全忠納入囊中。

接下來,是不是應該輪到朱全忠挾天子令諸侯了?

是的。不過在此之前,朱全忠必須先除掉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他這些年來最得力的盟友——宰相崔胤。

自從鏟除宦官集團後,崔胤就掌握了朝廷的軍政大權,大有一手遮天之勢,不但百官進退要以他的好惡為轉移,就連天子的一舉一動也要向他報告。天復三年五月,崔胤又以禁軍兵員嚴重不足為由,奏請天子招募士兵、擴充軍隊。他這麽做,表面理由當然是為了保護朝廷和天子,其實是為了培植和鞏固他的個人勢力。

這一切,當然都沒有逃過遠在汴州的朱全忠的眼睛。

朱全忠意識到,這個在朝中日漸坐大的家夥已經不再是自己的盟友了。換句話說,他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道理很簡單,當初朱全忠跟崔胤交結,目的無非是想讓他在朝中充當內應,隨時窺伺天子和朝廷的動靜,可現在,長安業已駐留了自己的軍隊,天子也已完全處於自己的掌控之中,留著這個崔胤還有什麽用呢?

留著他,無異於留著一顆絆腳石。

天復四年(公元904年)正月,朱全忠秘奏天子,指控崔胤擅權亂政,離間君臣,隨後便命心腹將領朱友諒殺了崔胤。

最後,朱全忠就要“挾天子令諸侯”了。

正月十三日,朱全忠駐兵河中,強迫昭宗遷都洛陽。二十二日,遷都行動開始,汴州軍隊強行驅趕長安城中的士民和百官上路,一刻也不準停留。成千上萬的百姓們扶老攜幼,一路不停地哀叫哭號。二十六日,朱全忠命軍隊將長安城內的宮殿、民宅及所有建築全部拆毀,拆除下來的木料全都扔進了渭水。

絕世繁華的帝京長安,從此淪為一座廢墟。

二十八日,昭宗一行到了華州,當地百姓夾道歡迎,山呼萬歲。昭宗不禁泣下,說:“勿呼萬歲,朕不復為汝主矣!”(《資治通鑒》二六四)

當天晚上,昭宗下榻在華州行宮,黯然神傷地對左右說:“民間有句俗語說,‘紇幹山頭凍殺雀,何不飛去生處樂’,朕如今漂泊流亡,不知道最終要落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