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魏玄成鐵面斥太宗 李叔德年老思裴寂

  

【魏徵】

王珪嘴下,李世民苦,但他並不是極致。

接下來,就要說到鼎鼎大名的魏徵了,一個從來不積口德的人。魏徵先生的威名,江湖上早有傳聞,很多時候人們會把魏徵當成是個死性子,為了證明他不是,故而在這裏要重新說明一下。

和王珪一樣,魏徵也是建成舊黨,為隱太子同志出謀劃策,多次提醒他先下手為強,可以說是典型的欠揍型選手。

但在李世民面前,他還是用心輔佐,深得李世民信任。

魏徵對李世民說:“臣有幸為陛下辦事,希望臣能成為良臣,而不是忠臣。”李世民疑惑道:“忠臣不就是良臣嗎?”魏徵從容答曰:“兩者區別很大。古時,稷、契、臯陶三位就是良臣,而比幹、龍逄就是忠臣。良臣的目標就是,不管用什麽手段,只要能把國家治理好就行;而忠臣卻喜歡廷爭面折,以死相逼,身死國亡,雖然值得佩服,但並不值得學習。”

李世民大為佩服,他沒想到,在土土的魏徵身上,竟然有這等盈盈的思想。

沒等李世民欣賞完,魏徵加上了最重要的一句,“臣要做就做良臣,而不做忠臣!”

李世民向魏徵請教,“對君主來說,什麽是明,什麽是暗?”

魏徵說:“這個問題很好解釋。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我舉例子說,堯曾經私訪小民,所以才能得知苗有罪過;舜善於明察,所以才發現了共、鯀、歡兜的罪過。相比來說,秦二世偏信趙高,所以才有黔首之喪;梁武帝偏信朱異,所以才有台城之辱;隋煬帝偏信虞世基,所以才會暴死當庭。所以說,君王必須兼聽廣納,才能使權貴無法隱瞞罪惡,民情能夠上達。陛下別天天憋在庭上,就不會出現這些問題。”

“兼聽則明,偏信則暗。”

李世民欣然,重復了一遍。

魏徵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之前,朝廷要求整理民間和宮廷歌謠,考察古聲,作《唐雅樂》。為了讓大家過把癮,李世民親自給大家演奏。杜淹聽後,上諫,“這裏面的《伴侶曲》是齊國將亡時候所演奏的,《玉樹後庭花》是陳國將亡時演奏的。聲音哀苦,半道上走的人聽到之後都能哭出來,不是什麽好音樂。”

李世民不以為然,反駁道:“這話不對,音樂好壞在於人,所以聽音樂的時候,快樂還是憂傷全在人心,而不在於樂曲本身。將要滅亡的國家,不管放什麽樣的音樂,都能讓人聽出愁苦來。這兩首曲子存留了下來,朕親自為你們演奏,你既然聽出這音樂的哀苦,那現在怎麽沒見你哭啊?”

杜淹無語。

魏徵接話道:“古人雲,‘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樂雲樂雲,鐘鼓雲乎哉!’音樂這東西,主要在於人的思想,不在於旋律怎樣。”

李世民哈哈大笑。

很多人說魏徵是個硬骨頭,可這個故事證明,有些時候,魏徵也很會哄人開心。“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樂雲樂雲,鐘鼓雲乎哉!”這兩句話,是孔子說的,意思就是說,別以為送個東西就算是禮節,別以為敲個鋼琴就是音樂,天下有的是滿腹詩書的蠢材和博學無能的笨蛋。

魏徵說這話,既闡述了自己的觀點,也順便拍了李世民的馬屁。

一句話,好還是壞,關鍵是看說話的目的。

魏徵是個哲理帝。

某日,李世民閱讀完楊廣同志的專輯《隋煬帝集》之後,對楊廣同學的作為感慨萬千。見魏徵在場,就問魏徵說:“朕看《隋煬帝集》,這是隋煬帝自個兒寫的書,文辭奧妙,看起來他也是個明白人,還知道贊美堯、舜,鄙視桀、紂。可是,為什麽他自己做事的時候就反著做了呢?”

“帝王雖然是一國之主,但也要虛心請教,更需要智者獻其謀,勇者竭其力。隋煬帝認為自己很英俊,很有才,驕傲不矜,天天朗誦堯、舜的文章,而身體力行的卻是桀、紂的暴行。到最後還不知悔改,有人給他提意見他不聽。所以,隋室滅亡也是必然的。這是因為,對他來說,文章只是有文采的東西,而不是能教育人的東西。”

李世民點頭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朕明白了。”

李世民很器重魏徵,但由於公務繁忙,很多時候他都會生魏徵的氣。一次在朝堂上,李世民正發脾氣,魏徵同志偏偏在這節骨眼兒上諫,駁得李世民狗血噴頭。李世民大怒,聲若雷霆,單那面部,就足以讓人不寒而栗。眾人膽戰心驚,可再看魏徵,他滿面淡定,神色愉快地站在那裏。

後來,李世民回憶道:“魏徵這人真厲害,朕發怒的時候還沒有人不怕,除了他。”

甚至,李世民還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朕怕魏徵!

子曰:有所恐懼,有所不懼,這才是真正的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