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殉難(第4/6頁)

看到吳三省淪落到這步田地都如此執著,白文選掩飾不住內心的羞愧,甚至鐵杆投降派張國用、趙得勝也受到感動。白文選與兩人商議後,決定暫時停下步伐,派人前往木邦找李定國聯絡。

一個月過去了,派去的人依然沒有消息。昆明的吳三桂接到情報,趕緊派降將馬寶、馬惟興、祁三升等人率兵前去追趕白文選,雙方在緬甸孟養相遇。

經歷了這些波折,白文選在昔日摯友馬寶的勸說下,率四千余人向清軍投降,十三年後病卒。

與白文選分道揚鑣後,李定國更加勢單力薄,只得率殘部前往泰國景線暫時休整。康熙元年(1662年)六月二十七日,苦悶而絕望的一代“戰神”李定國給麾下部將留下“寧死荒徼,無降也”的囑托,在景線永遠閉上了雙眼。

李定國去世後,除了靳統武病死(一種說法是被毒死)以外,包括李嗣興在內的各將領均背離了李定國的臨終囑托,相繼返回國內,向清軍投降。

塵埃落定

在永歷殘部看來,朱由榔就是一面旗幟,沒有他就沒有感召力和凝聚力,因此李定國一門心思想“迎駕”,只是糾結於如何才能成功。而在清軍內部,這種糾結要復雜得多。

從朱由榔跨出國門的那一天起,昆明的清軍將領便在激烈爭論著一個話題:是否要出兵緬甸,逮朱由榔回國?

多尼、羅托、趙布泰等滿族將領認為,朱由榔已成“死魚爛蝦”,無論他回國與否,天下形勢都不大可能發生逆轉,不如任其自生自滅。

做此決斷,絕非滿族將領心生惻隱。逮朱由榔,嘴上說說容易,真正做起來卻是難上加難。

路途艱險,後勤補給困難,水土不服,瘴氣比兩廣還嚴重;清軍在雲南尚未完全立足,等等等等。總之,誰愛去誰去,反正我們不去。

吳三桂是漢人,對漢民族的堅韌性是非常了解的。他堅持認為,斬草務必要除根,否則“春風吹又生”。不剁掉朱由榔,此次進剿就不徹底,復明的勢力完全有可能卷土重來。

昆明達不成共識,只有讓朝廷來決斷。經清廷兵部會商,於六月初做出了正式決定:

第一,朱由榔必須被逮回來受審。

第二,多尼麾下的宜爾德部留守昆明,其余進剿西南的八旗兵“收工”回老家。

第三,洪承疇移鎮昆明,全權負責進軍緬甸逮朱由榔事宜,由吳三桂部具體執行。

躺著也中槍,洪承疇相當抑郁。將沒事找事的吳三桂臭罵一通以後,洪承疇向朝廷上了一本奏疏,力陳進軍緬甸面臨的困難。

——經此次戰亂,雲南破壞嚴重,糧食緊缺。(蹂躪至極,兵火殘黎,朝不保夕。糧米騰貴,買備無出,軍民饑斃載道,慘難見聞。)

——李定國等永歷軍殘部還在滇西作困獸之鬥,各地土司也不穩定。

洪承疇認為,等明年秋收之後進兵比較穩妥。清廷會商後批復同意,進軍緬甸事宜暫時擱置。

暫停用兵,不代表暫停逮回朱由榔的部署,清廷還另有“妙計”——通過外交手段向緬甸方面施壓。

永歷十三年(1659年)九月,洪承疇奉清廷之命,致書緬甸當局和蠻莫土司,要求對方盡快交出朱由榔、沐天波、李定國。

從受命部署逮捕朱由榔以來,洪承疇的內心從來沒有平靜過。他不希望朱由榔被自己親手逮住,更不希望朱由榔被自己親手送上斷頭台。

此時此刻,洪承疇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有直呼“見鬼”的左懋第,有臨死也要將他痛罵一番的黃道周,有只為“死於明處”而前來赴難的王之仁,有江南人留下的那句“洪恩浩蕩,未能報國反成仇”,還有很多很多,他想不過來,也不敢再想。

他攤開雙手,上面仿佛沾滿了淋漓的鮮血。他擡頭仰望,無數雙眼睛懸在空中發出仇恨的目光。他趕緊閉上雙眼,無數張鄙夷的面孔又在腦海裏回蕩。

在等待緬甸方面回音的這些天裏,洪承疇做了很多夢。他夢見崇禎皇帝朱由檢在北京為他舉行祭祀大典,夢見史可法慘死於亂軍之中、屍骨無存,夢見大江南北遍地哀號,夢見永歷皇帝朱由榔人頭落地,鮮血濺了他一身……

洪承疇被朱由榔的鮮血激醒,才發現那不過是全身上下浸透衣衫的冷汗。他病了,病得很重,以至於不能再繼續完成朝廷托付的使命。

十月,洪承疇得到朝廷批準,返回北京調養。六年後,早已被清廷冷落的洪承疇在北京郁郁而終。

洪承疇離開昆明後,清廷任命吳三桂留鎮雲南,實際上取代了洪承疇的地位。從此,吳三桂便以“雲南王”自居,野心也逐漸膨脹,為後來起兵反叛埋下了伏筆。當然,吳三桂挑起的“三藩之亂”與“反清復明”無關,雖然他打著“復明”的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