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臨幸後的龍榻上,鮮血如一張命運的地圖(第3/5頁)

武媚永遠不會忘記太宗皇帝召幸她的那天,那是一個春日尋芳的好日子。14歲的少女懷著慵懶的心情靜坐臥榻之上,恍惚中覺得上天給了自己某種神明般的暗示,她期待的事情就要在今天出現了。

可是她的期待又是什麽?她也說不清楚,只覺得自己需要這樣一個機會。

她知道身邊這些忙碌穿梭的宮女,她們在閑下來的時候,會在內心對自己的未來有同樣的規劃與描摹,毋庸置疑,她期待的,也是她們期待的。

窗外天光不知道什麽時候黯淡下來,武媚的思緒被掖庭令尖厲而誇張的傳旨聲打亂,賜才人武媚娘沐浴。她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還以為自己在一場春夢裏沒有醒過來。當宦官們擡著一只紅漆浴盆駐足於她的門前,後面還有人擡著一桶熱水,有宮女用紅色器皿托著幾枝香草,一群人恭恭敬敬地立於她的面前。

掖庭令又尖著嗓子念了一句,賜才人武媚娘沐浴。武媚知道這句話的潛台詞,就是皇帝要在今夜召幸於她。念及此,武媚頓時雙頰飛紅,淚水溢出眼眶。說不上是驚懼,還是幸福的淚。她已經很久沒有流過淚了,她不禁用手指緊緊地按住雙唇,似乎是為了防止接旨的回應變成另一種喜悅的呐喊。

後宮佳麗三千,皇帝只有一個,每日在處理朝政之後如何召幸如此眾多的嬪妃無疑是皇帝最頭疼的事。對於宮女來說,能夠得到皇帝的召幸,是天大的恩寵。

武媚還記得,進宮前,母親楊氏對自己的叮嚀。進了宮門就是皇家的人,要耐得住寂寞。別想任何人,你要做的就是天天在心中默念皇帝,皇帝的龍目會看見你的忠敬之心。

武媚知道,這也許是太宗皇帝看見了自己對他的忠敬之心。

例行完成沐浴、更衣和上妝,這些自己平日裏親力親為的尋常事現在也被老宦官們所操持。他們不厭其煩地在她的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著,如何面對龍寢之夜、如何讓皇帝滿意、如何讓皇帝記得你。

媚娘恍恍惚惚地允諾著,但她還是牢牢地記住了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她記得那是一個月色清朗之夜,夜幕下的皇城折射著一片暗藍色的微光。她像一只羔羊被宦官背進了嘉獻門,跟隨著四盞紅絹燈籠朝甘露殿移去。

她還記得紅絹燈籠的光暈小小的、圓圓的,承載了一個小宮女模糊而熱切的夢想。

那個夜晚有風輕輕柔柔地吹亂了她的白色裙裾,風中彌漫著梅花溫暖的清香。14歲的武媚心跳不止,恍惚是在一場夢境裏飄蕩。

媚娘也永遠不會忘記,皇帝的天子儀容,一個蓄須的微胖的中年男子,黑黃色的有點浮腫的長臉,鷹鷲般銳利而明亮的眼睛,雙鬢已經斑白。媚娘還記得天子之軀散發出的超然而平淡的氣息,寬大的手顯得厚實而沉重,它像鐵或者像冰從她顫索的身體上劃過去,熟稔而潦草地劃過去。

武媚在痛楚中完成了一個女人精神和肉體的雙重蛻變,龍榻上洇出鮮濃的血如同一張命運的地圖,指引著一個女人的前塵往事,起點直至終點。

當武則天退出甘露殿時,已接近午夜子時,她由太監背著,回到掖庭宮。她不了解其他宮人被臨幸的情形,比如徐惠的情況,但她本能地知道,自己可以使太宗皇帝獲得滿足,這就足夠了。

臨幸後的武則天再也無法平心靜氣地享受後宮的閑暇時光,只要安靜下來,她就會浮想聯翩。自己進宮這麽久,費盡心力,才爭取到“才人”的地位。雖然正五品的待遇,是無數男人窮經皓首也難以實現的夢想。但“才人”這個後宮職位並沒有多少含金量,她甚至比不上和她同日入宮的徐惠,那個比自己小三歲的黃毛丫頭,已經是正三品婕妤。

她憑的是什麽,不就是喜歡謅幾句詩嗎?論相貌,按床笫,承姿色,自己哪一點都不比她差。武媚深深感到,通往權力巔峰的道路是那麽崎嶇險要。自從父親去世後,生活帶走了她本該擁有的一切,也讓她深切地感受到,一個女人靠別人的寵愛而生活,是多麽脆弱和危險的事。她甚至覺得,這個才人的封號,如果沒有父親武士彟的名聲陰德罩著,恐怕也不易獲得。

前路茫茫,長夜漫漫,武則天難以入眠,好在自己年紀還小,來日方長。

每天和武媚打交道最多的是那些後宮的下人們——宦官和宮婢,不要小看了這些後宮裏整日忙碌穿梭的底層小人物,很多時候她們看上去才像這裏的真正主人。

她從她們口中了解到後宮世界的每個角落正在發生和即將發生的事,負責全部人員日常生活的她們,所編織的情報網之大、之嚴密,已經達到令人無法想象的地步,幾乎無所不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