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子袞冕包裹起來的老婦人臨風而立(第3/5頁)

武則天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種欣悅的光芒,她向李旦挑明:朱雀、蒼龍、白虎、玄武同為天上四靈,如今鳳凰剛剛飛去,朱雀又下凡於宮中,後面還有更精彩的大戲,這一切的一切無不預示著百年罕見的大喜之兆。

李旦早已沒了主張,母後武則天說什麽便是什麽。鳳凰和朱雀的故事只不過是一個幌子,其中暗藏的玄機卻是革命性的現實圖景。皇太後武則天才是真正的天命所歸,而皇帝李旦所要做的,就是主動去順應天命。

李旦本就不想當這個掛名天子,沒有舉行正式的即位大典,也不準許他參與朝政。從他做皇帝那天起,就過著被軟禁的生活,居於別殿。文武大臣每日只朝覲太後武則天,不去見他這個皇帝。一個皇帝對於政事,不能進行任何形式的幹預。

身為李唐王朝的皇帝,睿宗李旦居然要放棄李姓,改姓武。身邊的近臣也如此勸他,況且傅遊藝的奏文中已經明明白白寫著:“請賜皇上武姓……”如果自己繼續固執於李姓,也許會遭人誣陷,那麽,武則天最為信任的武承嗣、武三思等人,自然也就有了攻擊睿宗的好借口。

武則天僅存的兩個兒子,一個長禁房州,一個幽囚宮內。

而李旦能夠在諸皇子中走到今天這一步,與他柔順的性格不無關系。李旦已經在幽暗的偏殿居住了六年。他知道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在母後的劇本裏,他只是一個穿著皇帝新裝的木偶,而操縱他的人是武則天。該出場時,設計好的台詞不可任意篡改,設計好的表情不可過於誇張。

在一些國家重大禮儀活動中睿宗李旦會偶爾露一下臉,於是大臣們每次見到李旦都感覺到那是一張似曾相識的新鮮的臉。沒有人在乎一個破落皇帝的喜怒哀樂,沒有人關心在他微笑謙和的背後,又背負著怎樣的一副精神枷鎖。

他已經很久沒有開口議政了,上次和母親交流,還是為自己的老師劉祎之請命。

不請則已,他的求情反而促使武則天在最短時間內就將劉祎之處死了。從那時起,李旦才搞清楚,自己這個皇帝的角色是個苦情戲。跑龍套的能有台詞,就已經是格外開恩。

李旦不是啞巴,但是他嘴巴閉上了。李旦不是瞎子,但是他看不見自己和李唐的未來。

武則天的長子李弘去世時,睿宗還是十四歲的相王李旦,接著是二哥李賢的慘劇,然後是三哥李哲自取滅亡……從他多愁善感的少年期到青年期,接連發生了這麽多可怕的事。

當李旦看到母後武則天的龐大勢力,和政治圈中的無情碾壓,不由得驚惶萬狀。他和三位哥哥的性格不同,他的個性較為溫厚篤實,缺少年輕人該有的霸氣和野心。他雖然剛滿二十九歲,卻處處隱忍自省,仿佛一名垂垂老者,將身邊所發生的一切歸諸天命。

睿宗李旦的唯一嗜好是讀書,尤其喜歡讀那些雅愛訓詁之書。雖然他並不擅長楷、草、隸等各體書法,但還是將大部分時間用來練習書法藝術。

對於李旦而言,他所能做的,就是忠實地執行皇太後武則天的每一項要求,少做少說,或者盡量不做不說。

當黑壓壓的人群聚集在宮外上表請願之時,李旦只能長長地嘆氣,悠悠地踱步。

自己的帝王生涯到此就要告一段落了,李旦不知道自己是該白日放歌,還是該長夜痛哭?好像這一切和自己有關,又和自己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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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初元年(公元690年),睿宗李旦連續兩次謙讓,都被武則天斷然拒絕。直到第三次,武則天才勉強接受了李旦的禪讓。

當李旦用一種沉重而緩慢的語氣宣讀退位詔書時,文武百官並沒有聽出一個落拓帝王內心的悲憤與沉痛。相反,宣詔時的李旦仿佛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和愉悅。

既然朝堂內外早已是鳳凰朱雀滿天飛,那麽他這個掛名皇帝也是做不長久的。和他那些死去的、貶離京城的宗室兄弟們相比,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幸運。對李旦來說,他所求的,不過是體面地活下去。

武則天從鳳榻上緩緩站起來,以一種故作雍容優雅的姿態接過了李旦雙手捧過的詔書。

那一刻,武則天的內心並沒有想象中的狂喜與雀躍,畢竟面對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武則天甚至表現出一副極不情願的神情,她說:“這一切非我所願,奈何萬民請願,皇上下詔,帝國已經走到了天意之擇的十字路口,倘若自己再堅辭必受天譴。謹此服從聖諭,為天下萬民拜受天命。”

母子交接權柄的那一瞬間,現場的每個人仿佛聽見了一種神秘的重物落地時所產生的宏大聲響,囂塵飛揚。在李旦和官員們心中繃緊的那根弦在這一刻也驟然松弛,讓人有一種虛脫後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