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天從昨天走來(第3/4頁)

歷史耐著性子等了他將近一年的時間,可他早已翻出了那本《剿匪手本》④。

他要趁共產黨還未強大到可以匹敵時,把它扼死。

但他還要請毛澤東到重慶談和平。

誰槍炮多誰就有主動權。戰爭與和平的開關都在他手中。一個成熟的無懈可擊的政冶家,就是要把“和平”唱到按下戰爭開關的那一瞬間,而在那一瞬間之後則應唱得更響。

東西德國,南北朝鮮(還曾經有過南北越南),那是大國政冶的產物,主要是外力的結果。

大陸和台灣呢?

當轟擊柏林的炮彈爆炸的氣浪,把希特勒的屍灰沖擊得無影無蹤,也把一棟棟倒塌樓房中鴨絨被褥中的鴨絨,楊花柳絮般地漫空揚撒時,誰知道中國老百姓,幾個人才能擁有一條算是“被子”的東西?

從人格到衣食住行,條頓人和大和人,無疑是一下子從天堂墮入了地獄。做為勝者的中華民族。這一切一直是在一個甚麽樣的水平線上?在一面面飄揚著的“青天白日滿地紅”下,一張張因忍受的苦難太多太多而只剩下土色和菜色的臉上,除了痛苦的忍受和忍受的痛苦,還能看到甚麽?

人民要過日子,要受教育,國家要恢復,要建設,要發展。百廢待興。這一切的前提是和平與安寧。在這個多強權,少公理的世界上,中華民族是太需要和平了,人沒有理由打內戰了——因為我們太貧困了,太落後了I不該打內戰的理由,也許正是打內戰的根由。

愚昧,貧困和落後的惡性循環方式之一,就是戰爭。

盟軍太平洋戰區最高司令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在回憶錄中談到“八·一五”這一天和戰後獲得的榮譽時,寫道:“從最早的童年時代以後,我就末曾哭過。這時,我激動得熱淚盈眶。”⑤已經傷亡2000萬人的中國的千千萬萬的老百姓也在哭,並將繼續哭下去:白發人繼續哭黑發人,妻子繼續哭丈夫,嬰兒繼續趴在冰涼的乳房上哭叫,直到把淚哭乾……

一部共產黨的歷史,就是一部挨打挨抓挨剿的歷史。

軍閥打,列強打,曾經是朋友的國民黨翻了臉打得比誰都狠。

“四·一二”殺紅了眼,共產黨血流成河,活著的不是鉆進地下就是鉆進山溝。鉆進山裏也不行,找上門去打。第五次雖末斬盡殺絕,也被殺得落荒而逃。一個逃,一個追,一路追出六個省。16年後毛澤東高吟“宜將剩勇追窮寇”,其實那是跟蔣介石學的。只是蔣介石怎麽也沒追上毛澤東,共產黨這個“窮寇”越追越剿越強大。

蔣介石說這不是內戰,是“剿匪”。這似乎不無道理。連“真龍天子”的朱元璋。末登基前也被禦封為“匪”,更何況“共產共妻”的共產黨。而且,中國是歷來講“勝者王侯敗者賊”的,被攆得到處鉆山溝的人,能不是“賊”、“匪”嗎?可第二次合作後,怎麽還是不時地扭來打去呢?難道堂堂執政黨,竟與“匪”合作了8年?

(不知死於8年抗戰的2千多萬中國軍民中,可否包括如皖南事變那樣大小摩擦中的死難者?)。

既然東北淪陷後,蔣介石仍然禦駕親征去江西“剿匪”;既然第二次合作後,蔣介石如過河菩薩自身難保,仍然不時忙裏偷閑捅共產黨一刀,還能指望他不用“攘外”了後,再不“安內”嗎?

住在延安窖洞裏的共產黨人,睡夢中都聽得見國民黨磨刀般的切齒聲。

比之總是乾凈利落,穿一套質地考究的軍服,既有軍人的威儀,又有學者的儒雅的蔣介石,身材略高點的毛澤東,就相形見絀了。這不僅因為他就像他指揮的那支為大多數中國人看不起的軍隊一樣,總是穿著那種又肥又大,有時還打著補丁的粗劣的衣服,還因為這個從信仰到性格都和蔣氏格格不入的人,確實不怎麽修邊幅。而且,再聯想到當年在井岡山被土匪打了埋伏,幸虧手執雙槍的賀子珍縱馬趕到才得脫臉,那男子漢風度和氣概,那當口簡直就蕩然無存了。

然而,即使是天天都在詛咒他的人,也不能不承認他是中國的第一個偉男子和天才。

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主席毛澤東的天才和風度,表現在他站在歷史峰巔上“一覽眾山小”的恢宏氣度,和立於時代潮頭駕馭歷史的縱橫自如的瀟酒。此前,他曾將走投無路的共產黨引向坦途,並使之充滿朝氣和活力。此後,僅用3年時間,就把那個會被朋友和敵人都視為中國最強有力的人物,流放般地趕到了那個倒是很美麗,卻無論如何也盛不下那顆心、咽不下那口氣的海島上。

可是,1945年8月28日,毛澤東脫掉那身灰布衣服,換上一套藍布制服,再戴上一頂有點不倫不類的盔式帽時(以後好像再沒見他戴過),他的心情可實在不敢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