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遼西那些窩棚(第4/15頁)

從南滿到北滿,3縱和4縱是黑土地上走路最多的部隊。

當年4縱28團財會股會計王敏芝老人,說她行車從未掉過隊。

闖到關東,她被分到遼東軍區“供(給)訓(練)隊”學會計。畢業後,和一個叫“王順花”的女孩分到10師。雪野中,一輛順路馬車拉著他們“吱吱嘎嘎”地顛呀顛呀,兩人凍得噝噝哈哈的,那心卻像冰天雪地中的兩團火苗。10師是主力呀!快到了怎麽還聽不到槍聲呢?一問,說離前方還遠著呢,不上前方,不打仗,叫甚麽主力呀?在18歲的姑娘家心裏,主力是應該天天打仗呀!

沒幾天就趕上四保臨江。這個走呀,少時每天50裏左右,多時100多裏。走路不愁。她長得苗條精幹(今天依然如此),有的是力氣,月經又晚,像個男子。王順花就不行了,胖,又是痛經。她就幫她背東西,大都是晚上走,白天有飛機轟炸。過封鎖線,連咳嗽都不行。她提只桶,裏面裝著鐵飯碗,提心吊膽就怕弄出聲,絆個跟頭就更了不得。摔倒了,不顧身子,把桶擎到半空,像表演雜技。

當會計後發匹馬。弄個像被面大的馬搭子,裏面都是錢,褡在馬背上,就成了活動“銀行”。光有錢不行,敵占區不能花,還帶些金子和煙土。弄個沖鋒槍子彈帶,把金子和煙土放裏面,藏在衣服裏面。

渾身上下一般粗,像懷了幾個月的身孕。有人說她們走路腳下塵士多,金子沉。

孫敏老人說她走路能睡覺。

行軍睡覺各有各的樣兒。有的跟著隊伍邊走邊睡,像有根線牽著似的,前邊停下就撞上了。另一個譯電員王善琦,走著走著離隊了,那就是睡著了,趕緊接她一把。她不,一睡著就站往了,像馬似的。

有人就叫她到後邊去。那可不行,不掉隊了嗎?

到了宿營地,別人是洗腳、吃飯、睡覺三部曲。孫敏她們趕緊架設電台,發報收報,王敏芝她們趕緊鋪開攤了,發錢算帳。有時忙火完了剛倒下,又集合出發了。有時飯也趕不上,拿塊飯團子邊走邊吃。

女人來到這世界上,本來就要多承受幾分苦難,而這些,本來並不屬於其中的。

睡覺照顧女同志,給個熱炕頭。南北大炕,不管男女,倒頭就著。沒人家,就隨便找個甚麽背風的地方偎著。睡前一定要把馬褡子壓在身底下,再把“子彈袋”檢查一遍,系好,才敢合眼。

2師的“銀行”裝在一輛大車上。到宿營地不卸車,值班的披件大衣,偎在錢箱子上睡。春夏秋冬,劉淑像男人一樣睡在那上面。

東北3年,脫衣睡覺的時候比節日還少,身上那虱子呀,跟孩子們講,孩子說:媽呀,你怎那麽臟呀?

剛到供訓隊時,王敏芝問:這“會計”是個甚麽?有人說:會計就是個人。發本油印課本《會計與簿記》。這“簿記”是甚麽?有人說:簿記就是本書,她把這本書一直揣到共和國誕生。

那時候那人,土得冒煙,臟得掉渣,真誠得透明,把理想和信念揣貼在心窩上。

夏季攻勢後的一天,一個不到20歲的清秀的女兵,背著個薄薄的背包,提只裝著臉盆牙兵的網兜,汗津津走進28團團部。在眾多男子漢注目禮中,姑娘敬個禮,掏出介紹信。

政委張繼璜已經明白了幾分。看到介紹信上“於淑海”三個字,趕緊伸出手去:歡迎!歡迎!然後跑去前院,照團長胡雲生胸前就是一拳:快走,看是誰來了!

誰也不認識誰。

胡雲生已經做了一夜新郎夢:昨天下午師裏來個電話,說縱隊衛生部有個叫“於淑海”的護理員,今天來和他結婚。

而新娘子於淑海,從縱隊動身時,說是讓她去10師。坐馬車到了10師,又讓她去28團。也沒說去幹甚麽,她也沒問。那是不用問的。

去哪兒幹甚麽,都是革命工作,此刻,當她看到胡團長望著她的那種激動、興奮的目光,姑娘家的本能使她預感到已經發生了甚麽。她感到突然,有些惶惑,可很快就坦然了:周圍女伴,一個個不都是這樣子嗎?

去年,張繼璜和王敏芝夫婦去浙江嘉興看望這對老戰友,於淑海還說:哼,就這麽地把我分配給他了。當年的團長“哈哈”大笑:這叫“千裏姻綠戰爭牽”。

副團長、副政委、參謀長、主任不請自來。燉上幾只老母雞,拎來幾只“酒葫蘆”,三張拼在一起的高低不齊的方桌上,10多只粗瓷大碗舉起來,10多張粗喉嚨大嗓子,齊聲祝福“革命夫妻,革命到底。”

副團長和警衛員把行李搬出去,就是“洞房花燭夜,,。張繼璜和王敏芝的”洞房花燭夜”,枕頭是個馬搭子。

“洞房花燭夜”之前,兩人見過兩次面。一次是和他一道闖關東的師作戰科長,介紹她和他見面,給她印象最深的是警衛員那只不離身的“酒葫蘆”。第二次在行軍路上,看一眼,沒等說話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