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爭 1592(上) 第一章 春天的十七個瞬間十四世紀的潛伏與暗戰(第2/5頁)

報告是寫完了,但怎麽送到大明手裏,卻是一個問題。許儀後本來打算“親奔告陳”可他身為島津藩禦用醫生,家裏又有老婆孩子,根本無法脫身,只能從來日本做生意的明商身上打主意。

萬歷十九年九月三日和九月九日,許儀後先後找了兩批商人,讓他們代為傳達。可這兩批人都不太靠譜兒,他們離開以後,許儀後生怕自己的心血白費,天天晚上睡不著覺,夙夜憂嘆,這時候,他的一位弟子挺身而出,拍著胸脯說我可再去送一次信。

這個人是許儀後的江西同鄉,名字叫朱均旺,江西撫州人。他本在南海販賣布匹,結果遭遇了倭寇,被擄至薩摩藩福昌寺替人抄寫經文。恰好許儀後去寺裏燒香,聽到朱均旺說家鄉話,大為欣喜,通過島津義久的關系把朱均旺解救出來,收為弟子,留在身邊抄寫藥方。

朱均旺對許儀後感激涕零,看到他這麽憂愁,便毅然站出來,主動要求當信使。

這一趟差使可不容易,且不說海外風高浪急,單是政治上的風險,就相當之大。秀吉那時候已經采取了一定的管制措施,所有往來明商都不許下船,生怕泄露情報,一般人很難混上船去。就算一切順利上了船,等回到大明,也可能被官府以通倭之罪抓起來——總之是趟九死一生的差使。

但朱均旺為報許之恩,對這些毫不畏懼,許儀後大為欣喜。信使的問題解決以後,接下來,要解決的就是如何把朱均旺弄出日本國。

許儀後經過奔走聯絡,找到了一位漳州商人林紹歧,他表示可以把朱均旺偷偷帶走,但是得等這船貨物在日本賣完,才能拔錨啟程。許儀後沒奈何,只能耐心等候。這一等,卻等出了一樁大禍事。

他之前四處奔走搜集情報的舉動,背著日本人,卻沒瞞著中國人。這些旅居薩摩的中國人中,偏偏有那麽幾個人,不知出於什麽動機,把這件事捅到了秀吉的親信淺野長政那裏。

淺野長政一聽還有這樣的事,不敢怠慢,立刻匯報給了秀吉。秀吉正做著征服大明的春秋大夢,陡聞有人要壞他的事,還是自己施過恩的許儀後,不禁勃然大怒,聲稱要狠狠地整治一下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賬東西。

這一場禍事,當真不小。許儀後被關到監獄裏,知道自己這次必然無幸,但他一口咬定全是自己籌劃,沒有吐露出郭國安、朱均旺或者林紹歧任何一人的名字。

對於許儀後的罪名,淺野長政本來裁定為“越度”之罪——就是非法出境——可秀吉不甘心,放出了狠話:“咱們不是新鑄了幾口大鍋嗎?就把許三官那小子擱鍋裏煎死算了!”

許儀後出事以後,急壞了島津義久。他跟這位禦醫感情十分深厚,又是自家救命恩人。往大處說,歲久本人對於秀吉這場戰爭毫無興趣,許儀後投書大明之事,其實正合乎他的心意。

可是這事出在薩摩藩,島津家不能找秀吉直接求情,說不定人沒救出來,反被扣了頂“失察”的帽子。思忖再三,義久搬出了一位大人物——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是秀吉最頭疼的也最看重的大名,他從未在戰場上被秀吉打敗過,坐擁關東二百萬石,是日本豐臣氏之後的第二大政治力量。他的面子,秀吉不會不賣。

而德川家康自己也有盤算,打算借這個機會市恩於島津氏,為以後的爭奪天下埋下一點伏筆。

於是,德川家康給秀吉寫了一封求情信,這封信寫的很藝術,充分顯示了家康的情商。他沒正面為許儀後辯解,而是先批評了一通許儀後通敵之罪,然後話鋒一轉,說現在不光是許儀後,在日的中國人都對政府不滿,如果把他處罰,反顯得咱們小肚雞腸。如果太閣你把他赦免了,顯出寬闊的胸襟,大家就會感佩您的度量,說您是仁德之人。

家康是最了解秀吉的人,這封信完全號住了太閣大人的脈:秀吉內心最想要的,是別人對他的尊重。果然不出家康所料,秀吉接到這封信,深以為然,加上家康面子大,便不再追究許儀後泄密之罪,只是象征性地申飭了一下,趕回了薩摩藩。

許儀後死裏逃生回到薩摩,卻一點也沒被嚇到,依然不改前志,繼續為朱均旺的出行奔走。一直到了萬歷二十年年初,林邵歧終於要揚帆回國了——這時候,偏偏又節外生枝。

那時候距離開戰已不足三個月,日本的備戰進入最緊張的時刻。時任藩主的島津義弘下令封鎖港口,不許閑雜人等進出。林紹歧的船也被扣了下來,藏身船中的朱均旺束手無策。

在危急時刻,許儀後又一次不避嫌疑,挺身而出。他利用自己在島津家的地位,去見義弘,說商船是用來做買賣的,如果擅自扣留,以後怕沒人肯來做生意了。義弘想想有理,便應允了,放林紹歧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