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爭 1592(上) 第二章 “天下人”秀吉的煩惱(第3/5頁)

因此,征服朝鮮,將會極大地提高豐臣家在日本的威信。這種征服者的威信,足以彌補秀吉出身低微的羞恥,讓日本真正承認他,承認豐臣這個姓氏的偉大。

我一直覺得,研究歷史,研究的應該是活生生的人。人類社會作為一個整體,依循著歷史規律前行,但作為具體的一個人,每一個歷史人物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他們會任性,也會犯錯,有著獨特的個性,和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小秘密。這種心理因素對具體個人的影響,更甚於外勢,更強於歷史規律的壓力。

有時候,針對一個歷史人物的古怪抉擇,當客觀分析無法解釋他的行為時,試著探查心理狀態,反而能獨辟蹊徑。比如王莽,他的復古改制沒有任何道理可言,從西漢末年的政治、經濟狀況裏也分析不出其必然性,可他偏偏堅持這麽幹,幾乎是一個人與整個社會對著幹。他的動機,我們只有從心理角度入手,才能發現一個隱藏在謙恭背後的狂熱復古主義者靈魂。

同樣的分析方法,我們也可以用在秀吉身上。通商也罷,領土分封也罷,這些都屬於戰爭起源的外因。這些客觀存在因素可以影響秀吉,但不會左右他。真正能夠促使秀吉決心開戰的,是他因低賤出身而產生的自卑,以及為了彌補自卑而對成功近乎偏執的渴求。這樣的極端心理,在歷史上屢見不鮮,許多國家之間的紛爭,說到底,也不過是這樣的小心思作祟罷了。

比如他曾寫給朝鮮國王一封國書,在裏面秀吉說起發動戰爭的目的,是為了“顯佳名於三國而已。”可見這場戰爭在他心目中,歸根到底,是要實現他個人在其他人心目中的“佳名”,這要比實在的利益更為重要。根據馬斯洛需求金字塔理論,秀吉恰好處於從被尊重的需求到自我實現需求的遷躍期。

秀吉侵略朝鮮、大明的心思,早在天正五年便已經萌發。當時他還是織田信長手下一員大將,在給一封給信長的書信裏,他說道:“君欲賞臣功,願以朝鮮為請,臣乃用朝鮮之兵,以入於明,庶幾倚君靈威,席卷明國,合三國為一,是臣之宿志也。”可見在當時,他已經有了十分清晰的戰略構想。

這個時候的秀吉,還只是給別人打工,因此在這封信裏,他顯得很清醒,語氣也很平淡,象是在匯報一份工作計劃。

但到了天正十三年,情況就不同了。這時候秀吉已經當上了關白,地位高貴,這讓他心理產生了變化。在秀吉寫給一柳末安的信裏,談論起朝鮮、大明之事,口氣已經變成了高高在上的“日本國之事自不待言,尚欲號令唐國。”

天正十五年,興福寺的和尚多聞院英俊在他的日記寫了一件奇事,他聽說豐臣秀吉在統一日本之後,接下來就要去攻打朝鮮、大明,還有南蠻(東南亞)和天竺,秀吉將定都北京,自為天子。這個構想,已經接近於後世大東亞共榮圈的規模了,表明秀吉的野心已經膨脹到了無以復加。

他這時候,已經把自己看成是一位“天下人”——這個天下,已經不只是日本,而是涵蓋了半個亞洲。“天下人”這個俯瞰四方的自稱,代表秀吉的野心已經沖破了合理的極限,變成了一種狂想。他沉浸在這種狂想之中,已經無法自拔。

天正十八年,秀吉給朝鮮國王寫了一封國書。在這封國書裏,他不停地大吹大擂自己降生時是多麽的高貴,在日本立下的功勞有多麽偉大,接下來攻打大明的理想有多麽高尚,象是一個唯恐別人不知自己多有錢的暴發戶。

從對這封國書文本的分析,能看出秀吉不停地用大量華麗辭藻來贊美自己,努力把自己打扮得超凡入聖,定位成一個“施帝都政化與億萬斯年”的救世主,甚至說出“日光照射到的地方,都是我的統轄”這種瘋話,字裏行間可以看出,他的精神狀態已經十分堪憂。

除了朝鮮,秀吉還到處給鄰居亂發國書。琉球、菲律賓等國,都被秀吉催促著要進貢。琉球小國,不太敢得罪日本,寫了封回函捧了幾句,備了點禮品就算了。菲律賓是西班牙人的殖民地,根本就沒有理睬秀吉的瘋人瘋語。

到了次年征韓令發布時,秀吉的野心已經遠遠走在了日本戰爭準備的前頭。他宣布讓自己的義子豐臣秀次鎮守日本京都, 而自己準備攻入大明,自立為皇帝。

從心理學角度來看,越是自卑的人,外在表現越是自傲和狂妄。秀吉是一個相當典型的病例。秀吉這種心理狀態,一方面會拼命誇耀自己,制造虛假的安全或滿足感;另外一方面會極力貶低別人,以此來提升自我的優越感。兩者相輔相承,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所以,隨著狂想症的日益嚴重,秀吉對中、朝兩國的評價,也逐漸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