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爭 1592(上) 第二章 “天下人”秀吉的煩惱(第4/5頁)

天正十五年時,秀吉寫給他的妻子寫信時,談及戰略說:“在我有生之年,盡量把大明領土納入版圖之內。”言辭之間,尚且還保持著一種理性的態度。

等到了天正十九年,秀吉對大明的態度,已經變成了“唐人畏倭如虎。”,沾沾自喜地說:“以我軍之戰力,對付明君,那是大水崩沙,利刀破竹。”

至於朝鮮,那更加不值一提。秀吉身邊有一個流亡日本的朝鮮奴隸,名字叫韓翼。韓翼當過朝鮮的官員,把李朝的兵力部署、將領配備以及朝廷虛實和盤托出,極言李朝羸弱不堪守,柔弱可取。這讓秀吉更加不可一世。根據《九州禦動座記》的記載,在秀吉的戰略構想裏,朝鮮連做日本的藩國都不配,只能作為對馬島的下級行政單位而存在。

壬辰戰爭開始前,秀吉率軍前往大本營名護屋。有人建議他多帶懂中文和朝鮮文的通譯,秀吉不屑地笑了:“學什麽學,讓他們用咱們的文字就是了。”這個時候的他,已經在幻想中篤定了勝局,在他看來,明國和朝鮮只需輕輕一推,便會轟然倒下。

可見秀吉對敵手的蔑視居然到了何等地步。

從一開始冷靜地構想戰略,到野心無節制地膨脹,再到無限制的自我誇大和貶低敵手,秀吉在瘋狂的路上越走越遠。在整個戰爭中,他的情緒隨著戰局起落而數度失控。這種脆弱的精神狀態走到盡頭,就是自我毀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侵朝戰爭,恰好就是豐臣氏自我毀滅的過程。

秀吉對明朝的了解,應該是這樣的:

在望不見的遙遠的西方盡頭,有著一塊陌生大陸,大陸上有個富饒而美麗的國度,這個國度的名字也很美麗,叫做“明”。

這個“明”國雖然富饒而美麗,物產豐富,各種技術也非常先進,可以制造無數讓日本無法想象的產品,但卻非常無能。想當年那些在日本戰敗了的大名手下,那些敗軍之士,那些失去了土地和俸祿淪為浪人的武士和農民、盜賊們,有時只憑數十人居然就可以在明國縱橫千裏,劫掠了無數的財寶和女人。於是,日本有無數的浪人和強盜,甚至無能的農民,都憑借去明國搶劫而發了財。

如此富饒而美麗的地方,統治者卻如此無能,這對秀吉來說,是不可想象的。他覺得這是在暴殄天物,是一種罪孽。

所以他認為必須要有一個像他這樣偉大的統治者去統治那塊地方,這樣一來,那裏一定會更加美麗和富足。

而最關鍵的是,日本國內緊缺的土地資源也將獲得極大緩解,那些在戰爭中立下大功的大名和他們的家臣們,就此可以獲取大量在子孫繁衍時分家所需要的資源。

因此,他要征服那塊大陸,去征服那個美麗而富饒的國度。

他相信,以他幾十年來謀無不勝、戰無不克的出色智慧和膽識,還有手下那些身經百戰數以萬計的武士,那數十上百的勇將,那些精通兵法的一流軍師,足以完成這一宏大構想。

遺憾的是,那個時代的交通和測繪都太落後,以至憑豐臣秀吉的想象力,根本不能想象出那個叫“明”的國家到底有多大。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個叫“明”的國家,最高時擁有不下兩百萬人的常備軍。

豐臣秀吉觸動了一頭他無論如何都不該觸動的龍,一頭他絕對無法抗衡的巨龍。

更要命的是,豐臣秀吉不但觸動了它打攪了它的沉睡,甚至還試圖去拔它的胡須。這就不免會讓那頭巨龍朝他打上幾個噴嚏了。

轟轟烈烈的壬辰戰爭,竟然是由一個沉溺在狂想中的人發動,這實在是件難以言喻的荒誕事情,但卻又是如此真實。

一個狂想者並不危險,不理他就是,但當一個狂想者掌握著絕大權力的時候,其所產生的影響,將是極其可怕的。“天下人”秀吉正是這麽一個人。伴隨著秀吉不安定的精神狀態,整個日本、朝鮮乃至半個中國都不得不跟隨他的舞步轉動,演出一連串火花四濺的悲喜劇。

天正十五年,秀吉在進攻九州的時候,便已經秘密叮囑毛利輝元埋下了伏筆,在肥前選址造起一座城堡,名叫名護屋。這座城堡於天正十九年開始正式修建,建造者是精通建築學的名將加藤清正。在未來的戰爭中,秀吉將駐紮在這裏,遙控指揮朝鮮戰場。

從這時候起,源源不斷的輜重、兵器、糧草與火器就已經開始集中囤積在九州,並引起了許儀後等人的懷疑。當秀吉終於把日本最後一股反抗勢力後北條壓服,並把日本六十六國重新分配完畢後,他終於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朝鮮。

天正十九年對秀吉來說,是個不幸的年份。在正月和八月,他的弟弟豐臣秀長和三歲的愛子鶴松去世。這一老一少的離開,對秀吉的精神是兩次極其沉重的打擊。秀長是他的左臂右膀,而鶴松是他的正統繼承人。連續失去兩位至親的打擊,讓秀吉的精神處於一種狂暴的地步,必須要尋找一個渠道宣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