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宋朝宣和元年(1119)的一個秋日。東京汴梁城中。

旅居在一家小客棧裏的楚紅很早便起了床。這姑娘年方十七八歲,生得眉清目秀,身材頎長。大約是常年習武的緣故,其眉宇間常流動著一股凜凜英氣,令人觀之忘俗。孤身漂泊在外,為了避免麻煩和意外,不引人注意和起疑,這些日子她一直是男人裝束,倒更顯得英姿颯爽。手腳麻利地洗漱過後,趁著清晨時分客棧院裏寂靜無人,她走出房門,舒展身軀練起一套拳腳,將周身的筋骨活動開來。這是她多年養成的習慣,除遇上特殊情況,無論嚴冬酷暑,從不間斷。

她是為了追殺仇人潘世成來到汴京的。

楚紅祖籍江淮。她的父親楚懷中,進士登科後被外放到荊湖北路的一個州裏去做了一名小小的司戶參軍,家眷便隨之搬到了那裏。楚懷中的殿試成績本來是比較出色的,尤其是其國策之筆,頗令主考官拍案叫絕。以他的才學衡量,本應大有希望留在京畿任職。事實上有許多等第排於其後的舉子都進了館閣,或者被委授了諸州通判及縣令等相對較高的職位。而他卻沒有被量才錄用。

曾有熱心人指點過他,此皆因他沒有使銀子上下活動打點,並且尋找到一個有力的靠山。欲求仕途通達,不能沒有靠山,這是官場上的鐵定法則。即便有人憑借學識才幹受到了一定的重用,如果無所依傍,日後也不會順利。

年輕氣盛的楚懷中對此卻不以為然,他認為沒有必要也沒興趣去尋找什麽靠山。他覺得做官先從底層做起有一定的好處,可以使自己經歷一些基本的磨煉。他相信憑著自己的能力和努力,紮紮實實地步步登高是能夠實現的。然而十多年過去了,幾經遷調,他的職位仍不過是個平湖縣尉,品階原地未動。盡管在此期間,他曾破獲過幾起大案,有的案子還驚動了朝廷。亦有同科好友惜其才幹,向吏部或州府做過舉薦,卻都沒起到什麽作用。楚懷中這才領教了官場法則的厲害。

蹉跎多年,楚懷中當年的雄心大志已消磨殆盡。況且人的秉性乃天生鑄就,讓他再改弦更張去鉆營巴結,他根本也做不來。憤懣之余,他不得不認命,對此生的仕途前程不再抱什麽指望,只求勤勤懇懇當好自己的縣尉,讓一家人生活得平安溫飽便知足了。由於他辦差勤勉,待人熱情,處事公道,雖是職位卑下,在當地百姓和南來北往的朋友中卻頗有些人緣和威望,這多少抵消了一點他在官場上失意所帶來的遺憾、惆悵。日子便這樣年復一年地過下去。

誰知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禍事是由朝廷采集花石綱引起的。當朝的皇帝宋徽宗趙佶,做端王時就酷喜賞玩花石,即位後為擴建後宮,便開始大肆向天下特別是江南一帶搜求奇石異寶。宦官童貫因承辦花石綱得力大受聖寵。被貶謫於杭州的舊臣蔡京看準了皇上的嗜好,力投其好,獻寶有功,不僅被起用入朝,而且很快累遷至首席執宰。路州府縣各級官員看到進貢花石竟然是一條加官晉爵的捷徑,莫不聞風而動,爭先恐後不擇手段地搜刮民間珍奇媚獻朝廷。貢品也由最初的奇山異石,逐步擴展到金銀、犀玉、翡翠、瑪瑙、銅鼎、陶瓶、竹藤、花木,無所不包。一時間,中原大地被這股禍國殃民的妖風刮得人仰馬翻,雞犬不寧。

這股妖風自然也波及了楚懷中所在的平湖縣。在這裏操辦此事最為上心的,便是號稱潘大蟲的豪紳惡霸潘世成。

這潘世成四十來歲光景,年輕時也曾考過幾次科舉,卻都是一敗塗地,遂絕了登科之念。倚仗著祖傳家底殷厚,他在當地頗結交了些狐朋狗黨,竟日裏吃喝嫖賭,欺行霸市,橫行鄉裏,魚肉百姓,過得倒也逍遙快意。只是未能混得一身官服穿穿,終覺為人生一大憾事。朝廷采集花石綱之風刮起後,這條大蟲窺到了投機的機會。官府搜刮民間珍寶,恰恰需要潘世成這樣能夠稱霸一方的代理人,於是這個潘大蟲,便成了協助當地州縣在鄉裏征集貢品的一員幹將。美其名曰什麽承辦使。

潘世成承辦這等勾當可謂輕車熟路,得心應手。原來此人雖在文賦策論之類正經學問上一塌糊塗,而把玩玉石珠寶卻無師自通。對於當地何處何人持有何等珍稀之物,潘世成不說是了如指掌,也基本知道個大概。每每上門索尋,均是十拿九穩。因此領辦此差不久,他便成就斐然了。官府對他贊許有加,他本人也借機從中撈了不少好處。於是他便越幹越起勁,越幹越上癮,哪天不搶得幾件珍品入懷,就覺著渾身不舒坦。

潘世成原就霸道,現在又頂著為朝廷辦差的名義,在鄉裏恣意強取豪奪,無人敢忤其意。然而在一個花石匠身上,他卻碰了釘子。這花石匠乃是一個堆石砌玉的高手,也是一個奇石異景的收藏家,當地人稱花石王。潘世成要搜集貢石,自然不會不打他的主意。但幾次上門索要,花石王只拿些普通花石搪塞,後來幹脆就閉門謝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