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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這般地推來推去,這場人命關天的案子就等於沒有人管了。楚紅往日常聽父親在茶余飯後議論官場的黑暗腐敗,只道那是父親仕途失意的郁悶之語,沒有更多地往心裏去過。現在她對此有了切身的感受,而且其深刻強烈程度遠遠地超過了父親。

得知訴訟申冤無望,楚妻氣滿胸臆,恨結六腑,病勢一日重似一日,百般醫治無效,不久撒手人寰。

此時的楚紅已經沒有了眼淚,也不再對依靠官府申冤抱任何幻想。埋葬了母親後,她整整三日閉門不出。極度的哀傷和刻骨的仇恨,在這三日裏漸漸凝成了一個鋼鐵般的意志,她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使用暗殺的方法,親手幹掉元兇潘世成,以慰父母在天之靈。她冷靜地衡量了自己的條件和能力,認為憑借她十幾度寒暑苦練出來的武藝身手,只要機會得當,宰掉那條十惡不赦的潘大蟲不成問題。

這三日的思考,決定了楚紅此後一生的道路。

萌生暗地裏報復潘世成念頭的非止楚紅一個人。楚懷中之死是激起了公憤的,只不過懾於其淫威和官府的袒護,百姓皆是敢怒而不敢言。但不敢言不等於不敢做,不敢明著做不等於不敢暗著做。面對強權霸勢,不甘俯首帖耳忍受欺侮的人們唯一的反抗辦法,就是暗中出手。

楚紅尚未行動,潘世成的家丁已經接二連三地開始失蹤。有的家丁的屍首後來在某些隱蔽處被找到,從屍首上可以看出,致死其人的方法都是既原始又兇殘。有的人就幹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了。

潘世成本人更是屢屢履險。一次外出辦事,若不是他警覺地聞察耳邊風聲異常,躲閃及時,楚紅的暗鏢幾乎洞穿他的眼眶。令潘世成備覺可怕的是,在他的宅院裏竟然也出現了暗殺者。一日午後飲茶,潘世成見茶湯色澤不對,以為丫鬟誤用了陳年舊茶,生氣地摜了茶盅,命丫鬟重沏新茶來飲。他豢養的一只大狸貓湊過去舔那茶湯,只舔了兩口便突然全身抽搐,蹬腿斃命,唬得潘世成出了一身冷汗。潘世成親手用香火將泡茶丫鬟的乳房燒得一片焦煳,也沒問出個子卯,因為那丫鬟委實不知道神秘的下毒者究竟是誰。

潘世成不得不認真考慮自己的退路了。是到了離開腳下這塊土地的時候。他清楚地意識到,如果繼續在這裏待下去,不要說其他的暗殺者,僅楚紅這小丫頭一個人,遲早也會取了他的項上人頭。他很後悔當初輕視了這丫頭,沒有及時設法斬草除根。現在再想悄悄地做掉她已經非常困難,她已經是居無定所,來去無蹤了。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面對看不見蹤影的重重殺機,潘世成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了恐懼的滋味。三十六計走為上,在這塊窮鄉僻壤上廝混了幾十年,早也待得夠了。一輩子做個土財主有何意思?潘世成盤算著,自承辦花石綱以來,自己前前後後孝敬蔡太師的東西也不算少了。憑著這種虔誠的奉獻精神,進京去托蔡太師說句話,在朝中補個一官半職,大約無甚問題。到那時錦服玉帶,揚威耀武,我潘某人的下半生當又是一番風光也。

思謀既定,潘世成妥善安置、封藏了家資,留家眷暫守宅院候信,自己僅帶親隨潘貴一人,便悄悄地奔赴了汴京。他自以為走得十分機密,然而得道多助,只隔一日,楚紅就獲悉了他的去向。

潘世成並不知楚紅已追蹤而來,但出於防範的本能,在初到京城的一段時間裏,他還是十分謹慎。除了派潘貴至蔡京府上遞了一封書信,並附上一份厚禮外,他基本上是足不出戶地待在驛館裏。可是時間一長,便有些耐不住這囚徒一般的枯燥生活了。特別是給蔡府送上書禮後,一直未得回音,令他愈發地焦躁不寧。他思忖是不是那禮品的價值還太低,未令蔡京看得上眼,後悔沒從家中多揀幾樣名貴珍品帶到京城。

一日潘世成閑極無聊,實在耐不得寂寞,便出門上了街。京都的繁華景象令他大開眼界,並且對他產生了極大的誘惑力。從此他就不顧潘貴的勸阻,開始三天兩頭地外出遊逛,漸漸地便被楚紅探得了蹤跡。

這一日,潘世成踏進鬧市區的一家古玩店,在角落裏發現了一只落滿灰塵的古鼎。端詳察視一番後,問店主這只古鼎賣多少錢。店主做出高深莫測的神態,對他說這是初唐時的物件,可惜人多不識,其實奇貨可居,開價要兩千兩銀子。潘世成淡淡一笑,隨口說出這古鼎的幾處破綻,斷定它不過是件贗品。店主不服,與他辯了半個時辰,總算說服了潘世成。但潘世成依然嫌貴,又經過一番討價還價,雙方最終以一千兩銀子成交。

因是隨潘世成出來隨意閑逛,潘貴只帶了些散碎銀兩,身上沒揣大額銀票。潘世成便與店主約定,明日上午來此交銀取貨。店主恭敬地送走潘世成主仆,心下十分高興。總算碰上了個有眼無珠的鄉巴佬,可以將這件礙手礙腳、無人問津的破鼎掃地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