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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地裏發狠歸暗地裏發狠,表面上童貫卻是一絲也不敢露出。北宋王朝是皇權非常集中的朝代,任何一個位重權傾、功高蓋世的將相,在一整套特定的行政制度控制下,都不可能構成對皇權的牽制和威脅。皇上說要讓誰下台滾蛋,只是一句話的事。童貫深知此中的利害,焉敢任性造次,因小失大,自毀前程?

他只能用力忍下這口氣,叩首稱道微臣遵旨,帶著他的那群勝捷兵將悻悻而去。傳旨太監亦旋即打道回宮。一場風波這才算平息下來。

師師沒想到在這緊急時刻皇上竟會來傳旨解圍,身上驀地感受到一層溫暖。由於惦記著房裏的燕青,一時也顧不得思想許多。她讓李姥姥快去前面安慰客人照料生意,自己便匆忙地折返後院。

蕙兒正在師師的房外望風,見師師安然返回,知童貫圍兵已退,才放松了緊張的心情。

師師讓蕙兒仍在門口守望著,自己進了房間,向帷帳後面輕輕地喚出了燕青。燕青感激而欽佩地向師師連聲道謝。師師道,你我姐弟之情,哪有這許多客氣。方才究竟發生了何事,你快說與姐姐聽聽。

燕青沉痛地道,說起此事,卻是其恨無窮也。遂將如何得知宋江、盧俊義等梁山泊義軍頭領俱遭童貫謀害,如何潛入汴京意圖行刺童貫報仇雪恨,又如何中了童貫李代桃僵之計誤殺了假童貫,手足弟兄鄺彪如何不幸罹難的一番經過,大致敘說了一遍。

師師聽了也覺悲痛,切齒罵道,童貫這個老閹賊,端的是惡貫滿盈,死有余辜,上蒼怎的就不打雷劈了他!燕青道,這條老狗的性命我非取不可,只是遲早而已。

師師看著燕青兩眼血紅的模樣,既心疼又為他擔心地道,小乙兄弟,你的意思是說,你還要再度行刺童貫嗎?燕青毫不猶豫地道,那是自然。師師蹙眉道,這個法子太冒險,能不能想個別的辦法懲辦這惡賊?燕青道,還能有什麽辦法?指望皇上懲辦他,可能嗎?

師師啞然無語。沉默了一會兒,她對燕青婉言勸慰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善惡終有還報之時,兄弟莫太性急。燕青激憤地道,如今我一閉眼,就是我那些死難兄弟的影子,我能不性急嗎?

師師見狀,對燕青的擔憂更甚,只得愈加苦口婆心地勸道,那也須等待個恰當的時機。現在童貫是警覺百倍,你若輕舉妄動,倘仇報不成,反倒又搭上一條性命,於事何補呢?兄弟你聽姐姐一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只要能比童貫老賊活得長久,你就是贏家。姐姐是拿你當作親兄弟看的,無論如何,希望你能夠好好地活下去。話說至此,師師已是淚光盈盈。

燕青聞言,好一陣感動和酸楚。此生能得李師師這樣一個絕代女子如此牽掛體恤,夫復何求矣。他忙反過來安慰師師道,姐姐的囑咐小乙記下了,我燕小乙的性命沒那麽賤,斷不會隨便丟給童貫那廝。師師點頭道,這就是了。你看說了這半晌話,還沒給你喝口水,上點藥,你一定餓了吧,我先讓蕙兒弄點吃的去。

燕青起身道,姐姐不用張羅,小乙不餓。這裏不是小乙久留之地,趁著這會兒夜深,我須趕快離開此地,免得拖到天亮,倒容易被人察覺蹤跡。

師師想了想道,也說得是。只是你身上的傷礙事嗎?燕青道,我卻不曾受傷,這血跡是沾的鄺彪兄弟的。

師師就取過一件男式罩衫,讓燕青換了,又把蕙兒喚進來,吩咐她將燕青妥善送走。

蕙兒辦這種事十分機靈,她帶著燕青悄悄地從鎮安坊的後門走出,將燕青留在黑暗處蟄伏著不動,她自己則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果然背後就有人跟蹤。蕙兒對這一帶的街道極熟,便不慌不忙拐彎抹角地走迷宮,走了半個多時辰,其實是圍著鎮安坊兜了一個大圈子,最後她又從鎮安坊的前門繞回來了。蕙兒估計,在這段時間裏,燕青應當早遁出了這個城區。

燕青離去後,師師筋疲力盡地倚在座椅上,久久未動。

回想著剛剛過去的一場驚濤駭浪,她覺得仿佛是做了一場離奇驚險的大夢。這場夢是突如其來的,卻又好像是在意料之中的。自從得知梁山泊英雄遇難,師師就有預感,在燕青身上可能會發生什麽不尋常的事情。現在這個預感果然成為事實。但將來還會再發生些什麽,命運將把燕青拋向何方,她就很難再估計得出來了。

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在燕青的前程上充滿了危險。

雖然燕青只把復仇的目標鎖定了一個童貫,但童貫所代表的,卻是一種非常強大的政治勢力。盡管從燕青的角度講,他的所作所為絕對是正義之舉,但從官方角度卻完全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將其認定為逆賊反寇。煌煌日月下,朗朗乾坤中,是非黑白就是可以這樣任意顛倒。燕青以一己之力,與這樣一種社會勢力、社會環境相抗衡,遠遠不是對手。可是如果打落了牙齒只能往肚子裏咽,人生在世還有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