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第3/5頁)

燕青也不瞞他,將自己率太行義軍起兵抗金至孤身進城尋找李師師的一段經歷略述了一遍。段方聽了,益感燕青是個憂國憂民、重情重義的英雄好漢,表示願助燕青一臂之力,讓燕青以自己叔伯兄弟的身份在宅中安心養傷,關於李師師的消息他可盡力去為之打探。燕青見腳踝的傷處已腫得老高,料是七八日內都行走不得,就只好且在段宅潛伏下來。

再說張邦昌,次日一早來到尚書省,候著蕭慶從青城大營歸來,即將李師師自盡之事向蕭慶做了匯報。蕭慶聞知,甚感惋惜。正感嘆間,有捕役匆匆來報並請示曰,昨夜有身份不明之人前去盜屍,幸虧我等守護嚴密,未令其企圖得逞。李師師的遺體停留彼處夜長夢多,是否速做安置?

蕭慶昨日在青城時,金帥宗翰還向其詢問過搜尋李師師的事。此時蕭慶思忖,活的李師師沒有拿到,死的也須讓大帥過一下目方好,也算對執行這個任務的結果有個明確的交代。於是蕭慶便命張邦昌親自押送李師師遺體,赴青城大營向宗翰交差。

宗翰聞報宋朝太宰張邦昌親押李師師至營前求見,甚是欣喜,傳命於端誠殿召見之。卻見只有張邦昌一人進殿。宗翰迫不及待地叫道,張太宰,那李師師在哪裏呢?你速速與我帶進來,本帥要一睹其風采為快。

張邦昌躬身垂首揖道,罪臣無能,有辱使命,乞大帥恕邦昌辦事不力之罪。遂將其如何設計誘捕李師師的前後經過,向宗翰詳報一遍,只是隱去了他察覺到這個李師師乃是旁人冒名頂替一節。

宗翰聽過,頗為愕然地沉默良久,虎著面孔起身道,那李師師的遺體呢,本帥要去看一看。張邦昌低眉順眼地道,就在門外的車上。

張邦昌謙卑地陪著宗翰走出殿門,命押車的宋兵將蒙蓋在蕙兒遺體上的白布單掀開。宗翰來到車邊,認真地端詳了一會兒蕙兒那潔如冰玉的遺容,揮手命宋兵重新蓋好。爾後,宗翰又默然多時。

千等萬盼地欲俘獲的這個大宋王朝的第一美人李師師,到頭來弄到手的卻是一具屍體,這令宗翰非常惱火和沮喪。但是此刻除了惱火和沮喪,更多地充據於宗翰心頭的,卻是一種強有力的震撼。如果說像吏部侍郎李若水那樣的鐵骨忠臣敢於冒死抗暴尚不足為奇,那麽李師師以一介青樓歌伎出身的風塵女子身份,竟然亦能如此忠烈地以身許國,便不能不使宗翰由衷地感到欽佩乃至敬畏了。

偏偏在這時張邦昌獻上了一句很不知趣的諂言:這個賤人真是不識時務,端的是咎由自取。

宗翰瞥了他一眼,忍不住鄙夷地哼道,你張邦昌張太宰倒是頗識時務,但只是你這一身骨頭,怕是抵不上李師師的分量重也。

張邦昌尷尬地諾道,那是那是,邦昌之身輕如鴻毛,唯對大金的一片忠心天地可鑒。卻在心裏暗罵道,老子盡心盡力為你們效勞,反倒落得這般奚落,你們這邦生番還算人嗎?

既然李師師已死,再怎麽斥責張邦昌也沒用,宗翰懶得發作,便吩咐張邦昌將師師的遺體留下,帶著他的人自回城去可也。張邦昌原準備著領受宗翰一頓雷霆風暴式的咆哮的,沒想到竟這樣風波不興地交了差,心說真是萬幸,如獲大赦般趕緊帶著隨從離開了金營。

張邦昌離去後,宗翰又兀自在蕙兒的遺體前佇立了半晌。然後他傳令下去,讓部下弄一口上好的棺木來厚葬李師師。金軍將士聞得李師師壯烈死節的事跡,都有些肅然起敬,因此上上下下操辦起安葬之事來,居然皆十分賣力。

是日夜間,從金兵的議論中風聞師師死節消息的趙佶連續數次請看守傳話,求見金帥宗翰。

原來,就在燕青秘密潛入龍德宮的第二天清晨,金太宗完顏吳乞買廢除趙桓帝位的詔書便抵達了金營。宗翰向趙桓宣讀過詔書,即對趙佶下達了舉族出宮的命令。再過一日,即靖康二年二月七日淩晨,趙佶和宮室皇族的全體成員就被悉數押解出城,囚入青城金營中。趙佶與趙桓在金營偶得相見,相執抱頭痛哭,旋被分別隔離囚禁。

趙佶的囚室是青城離宮中的一間破舊廂房,房裏除了土坯一個、舊毛毯兩條及小凳兩只外,別無長物。房門用鐵鏈鎖住,門口有兵士看守,一日三餐皆為糙米餿糧,一切管制均與關押凡夫走卒之牢獄無異。自打一出生就是錦衣玉食、擁嬌倚翠的趙佶何曾受過這等折磨,沒過幾日便煎熬得憔悴不堪、形銷骨立了。他終日裏饑寒交迫又無所事事,唯有披裹著破毛毯縮於土炕上暗自傷懷,以淚洗面而已。

這一日傍晚看守送來的晚飯是兩碗冰冷的湯面,既缺油少鹽,也無半根菜葉,還飄溢著一股濃重的腥膻味。趙佶勉強吃了兩口,實在難以下咽,便丟下飯碗早早地躺下去,卻又凍得不可成眠。正迷糊間,就聽得門外的看守在議論什麽。金語趙佶是聽不大懂的,可是李師師幾個字他能聽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