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攻陷了汴京,摧毀了宋朝的政治中樞,並掘地三尺,一毛不剩地掠走了這座城市裏的所有財富,金人此番牧馬南寇的主要目的已經達到,下面面臨的問題,是如何鞏固戰果,以便其長期統治中原的問題。

當時的這個金國,還未達到像後來的大清王朝那樣舉國南遷,全面入主中原的實力,只能將這塊廣袤的大地權且以屬國形式統之,爾後再徐圖鯨吞之策。

宗翰、宗望原擬讓遼朝降金的大將蕭慶或者漢軍降將劉彥宗留守汴京。這兩個人深知此事極為棘手。大宋王朝乃百足之蟲,死而未僵。以兵馬大元帥康王趙構為首的各路宋軍總數尚有數十萬之眾,倘金軍主力北撤,宋軍揮戈反撲,他們在這裏是孤掌難鳴,很難招架,因此皆稱自己才質鄙陋,不堪重任,堅決不敢領受留守之責。

宗翰、宗望也理解他們的難處,再三商議,並呈報金太宗批準,就決定先在汴京成立一個傀儡政權。他們給這個傀儡政權起了個國號,喚作什麽“大楚”。所謂“大楚”皇帝的人選,經宗翰、宗望斟酌,選中了既能迎合金人心意,行政能力還算可以,在原宋王朝中地位也較高的前朝太宰張邦昌。

張邦昌自科舉入仕,幾十年來努力巴結,一階階升遷到了位極人臣的地步,可謂是其願足矣。他壓根就沒想到,他姓張的這輩子居然還有當皇上的命。乍一聽金人將大楚皇帝的差事派給了他,他心裏不是沒有一種志得意滿的感覺的。

不過張邦昌不是傻瓜,對於此中利害他看得很清楚。他當這個大楚皇帝,乃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韙,既不名正言順、合理合法,也不會受到百官萬民的擁戴。時局稍有變化,他就有可能因此而死無葬身之地。所以對這個皇位他雖然想坐,卻絕不敢坐。於是張邦昌乃向宗翰、宗望力辭。

然而金人建立偽楚政權的方案既定,便由不得張邦昌不幹了。

靖康二年三月七日正午,在金軍重兵監控下,原北宋王朝的文武百官、僧道軍民等各界代表,被脅迫至宣德門前,舉行了大楚皇帝張邦昌的登基儀式。

然則那把龍椅張邦昌坐來終是不安,即位後他從不敢自稱為朕,而是自稱為予,所頒命令不敢稱詔而稱為手書,亦未敢擅改年號。金軍北撤後張邦昌愈加惶恐,為了避禍全身,在靖康二年四月二十一日,他仍以前朝太宰名義引退東府,將政權移交給了曾被哲宗廢黜的元祐皇後,僭位時間總共只有月余。

饒是這樣,他日後仍未逃過被宋高宗也就是先前的康王趙構,以大逆之罪名誅殺。命數使然,在劫難逃。因其大節已失,張邦昌屈身事敵之種種無奈,亦無人去做詳析也。

偽楚政權建立,金人的全部戰略任務均告完成,遂於靖康二年三月下旬開始分東西兩路撤軍北還。

北撤回國的金軍除帶走了他們在汴京搶掠的大量金銀財寶外,還帶走了自趙佶、趙桓以下的後妃、皇子、帝姬、駙馬等皇室成員四百七十余人,宮廷侍女三千余人,以及萬余宋廷的大臣、官宦、僧道、秀才、貢女、奴役。由於戰俘人數龐大,這些人被分為七批陸續押解起程。趙佶與燕、越、鄆、肅等十二位王子及諸王孫、駙馬、妻妾、奴婢等兩千余人被列為一批,於三月二十七日由青城離宮移至劉家寺,二十九日上午從劉家寺皇子寨上路。這一批的押解官是金軍大將蕭慶、宗雋和葛思美。

泱泱大宋皇室,竟要被金人舉族擄遷往塞北的黑山惡水之地,消息傳出,汴京百姓無不悲憤交加,哀痛欲絕。他們與皇室成員非親非故,大多數人平素裏甚至對那些騎在他們頭頂上作威作福,巧取豪奪,貪贓枉法的皇親國胄非常痛恨,但在此時,那些皇胄被擄北上,卻使每一個平頭百姓感到像失去了親人般錐心疼痛。

那些人畢竟是這個國家的象征,他們歸為金虜,就意味著中原百姓從此便淪為了豬狗不如的金奴,百姓寧不為自己的悲慘屈辱命運一哭乎!

所以,當得知趙佶、趙桓二帝亦要隨同俘虜大隊一起被押往北國的消息後,汴京百姓不約而同地掀起了一場悲壯的送行活動。這個活動沒有任何人發動組織,參加的人數卻非常眾多。許多的門戶皆是全家出動,將妻攜子,帶著自家趕制的各種食物,一大清早便冒著寒風出城趕往劉家寺。日上三竿時,那皇子寨外的官道兩旁已是黑壓壓地聚滿了人群。

人群裏有一個滿面皴皺、衣衫破舊、身形瘦弱的女人混雜其間。這個毫不起眼的女人,便是喬裝改扮,專程前來送別趙佶的李師師。

師師自得知蕙兒為掩護她壯烈捐軀的噩耗後,精神上受到了極大的打擊,連續十數日高燒臥床。在起初的一段時間裏,她是絕望已極,飲鴆自盡的念頭幾次湧現。但她最終還是咬著牙熬過了那段痛苦不堪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