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4頁)

眼下汴京最突出最嚴重的問題,就是一個“亂”字。治安亂,經濟亂,城廂亂,周邊亂,吏治亂,民心更亂。此亂引發彼亂,彼亂又導致此亂。似此一片混亂之狀,實不堪外虜內寇一擊,稍有風吹草動,這座京城很可能是說完就完。談到這些,孟太後的焦慮溢於言表。

宗澤便探問:“以太後之意,微臣當以何策治此大亂?”

“我是婦道人家,無甚見識,對國政大事原也不該插嘴,”孟太後緩緩地說,“然而事關國運,卻難作壁上觀。淺陋之思或有一二,不知能否供宗留守斟酌。”

宗澤忙恭敬地拱手:“就請太後不吝賜教。”

“眼下之汴京可謂群魔亂舞無法無天啊,如欲撥亂反正,非有不畏萬難氣概,恐怕很難成事。”

“微臣不才,唯肝膽二字自忖尚不輸於人。”宗澤體會孟太後之言有激勵之意,乃挺直身板答道:“宗澤既蒙朝廷重托,便已將個人得失置之度外。”

“好,宗留守有此氣魄,實乃大宋社稷之幸。”孟太後嘉許地看著宗澤,聲音變得清亮起來,“網亂如麻,終有一綱。我想凡事只要能夠提綱挈領,自可事半功倍,宗留守曾為政多年,治國之綱何在,料應胸有成竹。”

“太後過譽,胸有成竹不敢當,不過略有心得而已。”

“有何心得,說來聽聽。”

“以微臣拙見,戡亂在法,安民在官,法明則盜止,官正則民順。”

“說得不錯,”孟太後點點頭,“我再給你補充幾句,法無威不立,民無律不安,城無市不昌,市無序不興。”她略停了停,“還有,非常時期,須用非常之法。”

“太後洞若觀火,所言極是。”這不是宗澤客套,而是他的由衷之語。他真是沒想到,這位靜居於後宮修身養性的孟太後,竟能用寥寥數語便準確地點明了當前的施政要害,“微臣一定謹記太後教誨,細思其中要義,從速推出整頓舉措。”

孟太後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但隨即又凝重了神色,告訴宗澤,方才所說的,只是城區的狀況及其整治之道,而關於汴京外圍的匪患情況,她卻知之不詳,只是粗聞目下京畿一帶綠林四起,對京城的威脅很大。匪不除則世不寧,因此治城外之匪與治城內之亂必須雙管齊下。而對於那些綠林武裝是剿是撫,則應審勢衡情區別對待,切忌皂白不分四面樹敵。

宗澤一面悉心聆聽,一面禁不住暗想,這位孟太後的胸中丘壑,實在是不讓須眉。如果皇上也是這樣一個明白人,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孟太後無甚實權,不可能給宗澤提供什麽實質性的幫助,然而這番短暫談話給予宗澤的精神支持,以及在治京方略上孟太後與其見解的不謀而合,在宗澤看來已是彌足珍貴。無論有權無權,孟太後畢竟是皇室的象征,來自皇室的理解和支持,正是目前宗澤最需要的東西。這使他心中浮起一陣連日來少見的快慰。結束拜見走出宮門時,他的步履顯然比來時輕快了許多。

午後小憩片刻,宗澤從後衙來到二堂的花廳。因宗澤身兼二任,辦公地點也就合一,所以現在的開封府衙門,同時也就是留守司衙門。反正一切要務均需宗澤定奪,該用哪顆印時就用哪顆印便是了。

負責掌管城防的主管侍衛步軍司公事閭勍已經候在花廳。閭勍現年四十四歲,其人身高體健方臉黑須,生就一副軍人姿容。他是在趙構登基後由保寧軍承宣使之職調任而來,其現職的正式名稱,本應喚作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但趙構為提高新建的禦營司的地位,有意壓低了這個位屬三衙的官稱。然而官稱壓低了,職責卻未減輕,作為宗澤的第一副手,保衛汴京的軍事重擔,目前在很大程度上是壓在他的肩上。

宗澤未曾與閭勍合作過,對他並不了解,但通過昨夜軍巡鋪能夠及時出動撲滅大火的事,使宗澤對他產生了相當的信任感。

交談起來,宗澤感到閭勍果然是個兢兢業業忠於職守之人。閭勍來汴京任職的時間也並不長,卻是已將城外寇情基本搞清。他向宗澤匯報說,目前在京畿諸縣境內,活動著大小杆子數十股,至於一般的村鎮自衛武裝,那就數不勝數了。那些杆子大都打著抗金旗號,但實則是性質各異動機不一。他們或坐地稱霸,或占山為王,皆已初步形成了自己的勢力範圍。

杆子中聲勢較大的有十數部。其中人馬最多的,是盤踞於城東赤倉潭一帶的王子善部。該部號稱擁兵七十萬,這當然是牛皮大話,但據了解判斷,至少二三十萬人馬總是有的。而若論戰鬥力,其中最強的,則屬紮寨於城南八角渡外老佛崖上的姚三保部。這股武裝的基本成員是在靖康之變前後嘩變或叛逃的禁軍。姚三保本人就是原京城禁軍都統制姚友仲的部將,具有多年的帶兵經歷,因而其部的軍事素養,遠非其他由民間揭竿而起的烏合之眾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