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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澤深知,天下綠林,皆極推崇一個“義”字。這些人對於敢於舍生取義者,無論是敵是友,先自敬佩三分。因此他決定將陳述裴大慶之捐軀壯舉,作為一個重要步驟推出。他堅持要當面向王子善交付首級,就是為了力顯其效。

從現場的情形看,宗澤感到事情正如所料。雖然聽過他的表述,一時無人做出明顯反應,但從那一片啞然中,不難看出,包括王子善在內的多數在座者,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震動。而方才那種冷峻生硬的會場氣氛,亦在這種心理變化的影響下產生了松動。

這個預期效果的實現,令宗澤心裏踏實了不少。他估計在下面的會談中,讓王子善耐心聽取解釋和規勸,應當是容易多了。

第二個轉折更是幫了宗澤的大忙。不過它卻並非出自誰的事先謀劃,對於所有的談判者,那都是個絕對的意外。

當時簡師元因見王子善等面對裴大慶的首級露出感嘆之色,心下便生忐忑。他不能不佩服宗澤端的是手段老辣,憑著一顆人頭,居然做出了如此文章。再讓宗澤繼續鼓噪,主動權顯然便要被其奪去。他期待有人能及時出面予以質詰,可惜沒有。他只得再次領先發難,冷笑著譏諷,宗留守這個故事倒是編得悲壯動人,可是誰能證明,裴大慶不是畏罪自殺?說什麽慷慨就義,標榜得也太邪乎。

這時一直未曾出聲的周虎旺開口了。他說簡頭領這話在兄弟看來是有些過分了,若宗留守認為其罪不當斬,裴將軍何須畏罪自殺。依我說,既然大家坐在一起會談,還是應當相互信任才是。

簡師元道相互信任也得有個條件。倘或其意在於誘騙我等解甲繳械,以便就地剿除,我等也要與其相互信任嗎?周虎旺針鋒相對地頂上一句,簡頭領此言何據?簡師元做出理直氣壯之態,昂然宣稱根據當然是有,明眼人一看便知,從草關鎮到青龍崗,禁軍一再無事生非,就是為剿滅義軍在制造借口。周虎旺道這只是簡頭領妄自疑心,據兄弟所知,青龍崗沖突實因劉天寶部襲劫禁軍糧草而起,而草關鎮事件系何人所為,目下並無定論。以此對宗留守前來談判的意圖妄加猜疑,恐是十分不妥。

聽兩人這麽一爭執,其他的義軍頭領亦開始七嘴八舌各抒己見。由於見解不同莫衷一是,場面就混亂起來。

王子善見一場談判變成了自家人的內部爭吵,覺得很掃顏面,乃大喝一聲你們且都住嘴。然後對宗澤道,宗留守莫怪弟兄們心存猜忌,實在是有些事讓我等看不明白。就算青龍崗沖突是劉天寶先動的手,可劉天寶好端端的為何要找你禁軍的麻煩?你說草關鎮事件是有人假冒禁軍幹的,那麽為何其人要假冒禁軍?假冒禁軍者究竟是誰?你們又為何遲遲拿不出查證結果?宗留守難道不覺得其中的問題很大嗎?這些問題說不清楚,我等又豈敢閉著眼睛與禁軍互稱手足?

宗澤點頭肯定道,王總頭領問得好,此中的問題的確很大。本留守今日前來,就是想與王總頭領一起尋究它的答案。不過有些話在這個場合講不大合適,本留守可否與王總頭領單獨一談?

簡師元一聽宗澤提出這個要求,趕緊插言道,宗留守這話卻又怪哉,竟有何言不能當眾講來?

王子善亦稱,在座的頭領均非外人,宗留守有話但講不妨。有理走遍天下,還怕講與人聽嗎?

宗澤見狀,情知一時難以擺脫幹擾,正暗自推敲下面該如何措辭,忽然從前院傳來了一陣異常的騷動聲。眾人被那騷動聲驚動,不知出了何事,皆引頸向外看去。唯有甘雲只是稍稍動了動眸子,卻用余光警惕地瞄住了簡師元。通過傾聽方才的言語交鋒,他已判明,今日如生不測,其險不會來自王子善,而必是來自簡師元。並且,在聽到騷動聲起時,他又敏銳地察覺到,簡師元的神色與眾不同。因此他果斷地將自己的突擊目標作了轉換。至於宗澤的安全,因有周虎旺在座,他料想應是無虞。

當時的在座者,對那騷動聲是因何而起心裏有數的,只有簡師元。因為那正是他一直在等待著發生的事。

根據他與範光憲的籌劃,一俟談判開始,即由範光憲在外配合,令事先組織好的一夥強徒,以憤怒聲討禁軍血債的名義,強行沖進會場攪局,逼迫宗澤的親兵動手自衛。只要雙方動了手,所謂的談判也就見了鬼。依照草廬翁的指令,可就此將宗澤扣為人質,而對其之護衛人員,則可統統幹掉。

事態一旦鬧到那個地步,便等於臨風寨公開與禁軍宣了戰,接下去不愁王子善不乖乖地讓他們牽著鼻子走。作為參與談判的成員之一,簡師元所承擔的任務,就是要力求使談判陷入僵局,為實現雙方的徹底決裂制造充分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