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文臣武將

把那一壇酒頭打開,徐平給每人都倒了一小碗,對曹瑋道:“太尉,嘗嘗這酒的味道如何?”

曹瑋看了看眼前的小碗道:“這碗倒也精致,就是太小!我們軍中人吃酒,哪個耐煩用這種小碗!”

趙滋忙說:“這酒太烈,大碗用不來,都是用這種小碗。”

幾個人把酒喝了,曹瑋回味一會,對徐平說:“你這酒有些意思!”

五個人又喝幾碗,曹瑋卻不讓徐平倒了,口中道:“這些都留下來,我得空了去找幾個老朋友品嘗。跟你們喝沒什麽意思!”

這在座的,林文思是個文人,其他人都是晚輩,曹瑋也放不開,覺得很不盡興,他要跟老戰友們在一起歡呼暢飲才是喝酒。

徐平把剩下的酒頭收好,交給曹瑋帶來的親兵,命人上了高粱大曲來。

曹瑋飲過,評道:“其實這酒也是極好了,只是比前一種還差些意思。”

趙滋跟著說:“幾個月來,這裏的酒越來越好,入口不再辛辣沖人,味道醇香綿厚,酒裏力氣倒是不減。”

這是因為隨著時間的延長,酒可以陳放一段時間再賣,如果時間夠了,徐平存的那些陳放三年,就要更加好了。

看看到了中午時分,幾個人一瓶白酒下肚,都有了些酒意。

曹瑋和趙滋還好,都是剛剛勾起酒興,徐平卻是酒勁上頭,桑懌與他的酒量差不多。林文思酒量最小,早就停住不喝,只是以茶代酒。

正在這時,親兵與石延年從京城裏趕了過來。

到“酒鬼亭”見過了禮,曹瑋笑道:“久聞曼卿大名,詩酒雙絕,今天正好有閑,我們共拼一醉!”

石延年客氣幾句,坐了下來,眾人接著喝酒。

又喝兩杯,徐平實在陪不住了,對幾人道:“我身子大病初愈,不能多喝,陪不了諸位了。你們只管盡興!”

曹瑋正要挽留,石延年道:“小主人前些日子遭了那一場大難,病得不輕,不能喝就不要勉強了。”

眾人只好罷了,由徐平在一邊坐著。

又過一會,徐平看幾個人酒肉吃了一肚,再下不去自己筷子,便道:“我去去就來。”

到了酒鋪裏,讓盛了兩大盤花生米,一盤醋泡的,一盤油炸的。又弄了一個小蔥拌豆腐,一個涼拌皮蛋,一起端上去。這都是徐平按照記憶在酒鋪裏做了用來下酒的,可惜生不逢時,不合這裏人的口味。貧苦勞力來喝酒的,都想吃點肉之類的油水在肚子裏,裝風雅的又嫌這些東西粗糙,賣得並不好。

端到亭子裏,眾人吃了幾口,一起道:“這個好,正好用來下酒!有這種好東西,小主人怎麽不早上來?”

徐平只是苦笑。一早端上來,只怕你們也吃不下去,這東西都是肚子裏有了油水之後用來磨牙的,一直吃就會嫌累得慌。

今天這一場酒一直喝到紅日西垂,曹瑋趙滋和石延年三人才喝得醉醺醺地與一眾親兵回去。

徐平除了那不到兩壇的酒頭,還弄了好幾大壇高粱大曲讓幾人帶回去。石延年怕犯酒禁從不敢多帶,每次只是一葫蘆,曹瑋位高爵顯,進出城門前呼後擁誰敢查他!沾了這個光,石延年都帶了一大壇回去過癮。

雖然徐平怎麽說都不肯收錢,曹瑋還是扔了一大錠銀子給他。怎麽說也是曾做到節度留後簽書樞密院事的大人物,哪會賺他這點小便宜。

看著曹瑋一行浩浩蕩蕩地離開,桑懌感嘆道:“大丈夫能做到曹太尉一般,也算不負此生了!”

徐平奇道:“秀才既然有此志向,那就棄筆從戎好了。以秀才的才能,在軍中平步青雲也不見得是難事。”

桑懌嘆口氣:“文不足以高登金榜,從軍又拉不下面皮,文不成武不就,說的就是我和石曼卿這種人物了!”

徐平默然。

宋朝實行募兵制,對軍隊從來就只有一個字,給錢。出征要給錢,勝利要給錢,打敗了還得給錢。皇帝過生日要給錢,成親要給錢,生孩子也要給錢。國家喜事要給錢,喪事還要給錢。這纏在軍人身上的一個錢字,也給時人一個武人都貪鄙的印象。

嶽飛有名言: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這句話經常被過多發揮,其實說的不過是宋朝的基本政策。對文臣待之以禮,文臣就該以忠心自許,視錢財如糞土。待武臣不以禮數,而以錢財籠絡,拿了錢就該辦事,用到的時候不要貪生怕死。所以貪汙在文臣是重罪,武臣不過是小事一樁。

然而歷史事實已經證明,在朝政混亂的時候,這兩者一個也做不到。

在此時人的心中,投身當兵就是貪財,打仗勇猛是為了升官,升官還是為了得到更多的錢。這一觀念自五代延續而來,幾乎根深蒂固。

文人棄筆從戎,其他都是小事,惟有君子自甘與小人為伍這一點,對很多珍視名聲的讀書人來說怎麽也轉不過彎來。宋太祖曾說欲令天下武臣盡讀書,讀書不是認字寫字,而是指知禮義,使軍隊從被金錢腐蝕的泥潭中爬出來,然而終究成為一句空話。終宋一世,文臣惜名,武將愛財,大方向並不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