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詠梅(第2/2頁)

張知白淡淡地道:“多禮了,我也聽過你的詞名。”

說完,便由柴宗慶引著到主客位落座。

柳三變起身,微微有些悵然,然後一笑,回到了自己座位。

此時柳永三十八歲,少有文名,但到了今年才第一次參加省試殿試,但不幸落第。雖然落第,但由於是第一次,還是一身傲氣,發榜後曾作一首《鶴沖天》雲: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遊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他是一時發泄得痛快,卻不想這首詞的影響太壞。人有傲骨不是壞事,石延年當年被黜落也很灑脫,曾作兩首詩。一為:

無才且作三班借,請俸爭如錄事參。

從此罷稱鄉貢進,直須走馬東西南。

又一首是借用前人成句:

年去年來來去忙,為他人作嫁衣裳。

仰天大笑出門去,獨對春風舞一場。

從兩人的詩詞可以看出來,石延年是真灑脫,而柳永卻有一股女人般的怨氣,而且好死不死拿著南唐後主李煜作榜樣,且以煙花柳巷來對朝堂。在他自己覺得瀟灑,在士大夫眼中就是作死了。

所以石延年雖然落第,但得張知白知遇之恩。柳永落第,卻得到了士大夫的白眼,下一次科舉連入場的機會都沒有。後來雖然中進士,也一生官場蹉跎,只是留下了個文名,卻沒留下官名。

要知柳永可不是徐平這樣出身,此時他還叫柳三變,字耆卿,出身於官宦士家。前邊已經說過,北宋士大夫的最大來源就是官宦家庭。柳三變的父親柳宜出仕南唐,由南唐入宋,官至天太軍節度推官。長兄柳三復天禧二年進士,次兄柳三接也以進士為業,後來與柳三變同榜進士。這樣的家庭,柳三變的作為就為他後來一生的飄零埋下了伏筆。

眾人落座,柴宗慶舉杯道:“且飲一杯酒,下來聽柳耆卿新作的詠梅《瑞鷓鴣》新詞。”

眾人飲酒罷,中間女妓便彈起古琴琵琶,其中一個低聲淺唱:

“天將奇艷與寒梅。乍驚繁杏臘前開。暗想花神、巧作江南信,解染燕脂細剪裁。

壽陽妝罷無端飲,淩晨酒入香腮。恨聽煙塢深中,誰恁吹羌管逐風來。絳雪紛紛落翠苔。”

一曲歌完,眾人哄然叫好。

徐平聽著聲音清麗,曲調婉轉,也禁不住鼓掌。此時的歌曲與後世比起來更多了一份清新淡雅,別有一番滋味。

要知場中伴奏演唱的都是專業人士,不比徐平前世的小明星差了。此時的女妓不可從字面上就認為與後世的特殊職業者一般,她們應該算演藝人士。宋朝的女妓分為官妓、軍妓、市妓和家妓,都是以歌舞娛樂為生,從法律上,並不提供特殊服務。官員與女妓發生不正當關系,是要受到處罰的,有時即使沒有發生關系,接觸多了也會受到處罰。至於民間人士,這種特殊交易只能算是灰色地帶。真正以這種生意為生的人家,從業者多是主人的養女甚或是親生女兒,規模也都不大。雇人買人是不能做這種生意的,逼良為娼是重罪。

聽罷新詞,張知白的老仆也把新買的酒菜送了上來。馬季良看見不是自家酒樓裏的,臉色已是不好看。

酒菜擺好,徐平又把帶著的兩壇白酒取出來,讓給眾人倒上,口中道:“這是家中釀的好酒,酒性極烈,這種天氣喝著正好暖身子。”

柴宗慶聞著酒香,贊一聲好:“前些日子,曹寶臣太尉曾用你家的酒遍請老臣,京師都傳你家酒好,力氣大,沒想到今天到了口裏!”

馬季良的臉色已經陰了下來,喝過三巡,對徐平道:“徐家大郎,我們兩家隔著惠民河,也可以算得上鄰居。聽說你近年學問大進,也會做詩詞。今日乘此勝景,也作一首新詞歌來聽聽好不好?”

石延年要為徐平揚名,接口道:“雲行雖然年幼,詩才卻足可稱道!”

石延年此時詩名已起,由他口裏說出來可信度就高了。張知白便指著山下河邊一株正開的梅花對徐平道:“剛才唱的是詠梅詞,小友便就以山下的這株梅花為題,也作一首好不好?”

徐平心裏暗罵,先前詩好那是因為我是抄的,現在我哪裏抄去?此時被趕著鴨子上架,更加不能被馬季良看了笑話,沉吟片刻道:“我一個市井小民,不懂音律,便依調填一首《蔔算子》好了。

舊歲亂插枝,今日花如怒。傲雪迎風百裏香,不懼風霜苦。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塵碾作泥,只有香如故。”

話聲剛落,張知白扭頭看著馬季良,過一會才對徐平緩緩道:“小友雖然出身市井,但志向高遠,來日必非池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