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蟾宮折桂

八月十五,本是天下團圓的佳節,徐平卻一整天都在寶相寺裏受著折磨。

不知出於一個什麽心理,開封府的發解試竟然定在這一天。不管是監考的考官還是參加考試的學子,心裏估計都是罵了幾百遍的娘。反正徐平已經是罵了好多遍了,只盼著早早交卷回家過節。

外地州軍發解試的進士科都是由通判負責,諸科則由錄事參軍負責。開封府不同於外地,公務繁忙抽不出時間來,朝廷專門派得有考試官。

此時各地基本都沒有貢院,發解試要麽在官府舉行,更多的是在大一些的寺廟裏。開封今年便定在寶相寺裏,這裏地方廣大,離開封府又近,各方面照應起來都方便。

到了傍晚,徐平終於交卷出了寺門。劉小乙乖巧,早早從旁邊的州西瓦子出來,牽著馬等在路邊。

見到徐平,劉小乙急忙行禮:“官人高中!”

徐平面無表情:“借你吉言吧。”

雖然做了萬全準備,徐平心裏還是一點底都沒有。心裏自認發揮不錯,但也不敢說就一定能中。

認真說起來,開封府的發解試不難。當然純以錄取比例來說,開封府在全國只能排在中等,十人中大約會取三四人,比起沒有幾個讀書人的偏遠州軍明顯就難了,有的地方十人中能取兩人甚至全取了都不夠。但比起文化稍微發達的地區,開封府就是天堂,江南兩浙福建很多地方能發解的百中無一。關鍵還是開封府的發解絕對數多,動輒一兩百人,有的小州才一兩人而已。

這些對徐平並不是問題,這個比例都快趕上他前世大學擴招之後的比例了,自己精心準備了那麽久,沒理由不中。

但關鍵這不是純看成績的,所以考得再好他心裏也沒底。此時科舉考試,省試和發解試都還流行公卷,並不是靠著一張卷紙說話。這是自唐沿襲下來的傳統,考試之前先把自己平時作的詩文分成一卷卷投給主考官,說起來算是平時成績吧。到了考試的時候,現在發解試又不糊名又不謄錄,哪裏談得上公平可言?關鍵還是主考官的態度。

入宋之後,唐朝的公薦制度已經廢除,禮部試時的糊名和謄錄制度此時也已經確立,最少也表明了皇帝的態試,所以最後兩級還是公平的。但最少在這個時候,發解試還是與唐時相差不大,關鍵看人緣。要等這一屆皇帝之後,整個科舉考試的公平性才會建立起來。

徐平吃虧在他家原來是賣酒的,試卷上可是寫得明白。商戶出身是個汙點,也不知道考官對這一點是個什麽態度。若說在太祖太宗兩朝,並不禁止官員經商,但到了這個時候,雖然沒有明文規定,禁止官員經商卻成了潛規則,可以用來彈劾人的。要是再過二三十年也好,規則流行開來,最少科舉的時候反而不歧視商戶子弟了,卡在這個節骨眼才最是難受。

拋去出身商戶的因素,公卷對徐平實際上有利的。獻平時的詩文,他大可以拿後世的詩文可勁抄,水平肯定一流。在朝裏也認識幾個人,最少此時的次相張知白對他印象不錯。再加上這兩年在開封境內推廣農業知識,也頗有幾個官員賞識他,原來的權知開封府王臻已任禦史中丞,龐籍也調到中央去上班了,都算說上話的。要知道權貴子弟是不與他們這些平民一起考試的,這個關系網在一起考試的人中已經很是不錯了。

等了小半個時辰,桑懌才從寶相寺裏出來,與徐平對視苦笑了一下,沉默無言。

徐平前世經過了多少考試,早已過了年少無知的時候,不再會一出考場就與同伴互相打聽答案,給自己找不自在。早已練就一身本領,一出考場考試的全部事情就立刻忘掉,專心等放榜的時候。

默默地牽了馬,桑懌轉身看了一眼寶相寺,罵了一句:“這群禿驢,齋飯也不準備一頓!”

徐平聽了,當時呆在那裏。桑懌為人一向老實忠厚,沉默寡言,何時見過他說話如此刻薄,看來今天考得實在不好。

後周世宗滅佛,毀了不少寺廟,而且命開封府不得再新建寺院。太祖皇帝奪了後周孤兒寡母的皇位,便破了這個戒律,又修起了寺院。不過到底是與周世宗從小長到大的,太祖對和尚也沒什麽感情,據說還動過把佛教徹底從中原抹掉的心思,被和尚裝神弄鬼躲過一劫。那句“見在佛不拜過去佛”便是和尚奉承太祖說的,算是定下了皇上不拜佛的規矩。到了太宗才態度大變,又信起佛老這虛無縹緲的事情來,和尚在大宋朝才重新又抖了起來。不過宋朝繼承五代規矩,佛家道家的事情全歸朝廷管理,小至沙彌的剃度,大至高僧大德的封號,全都要聽朝廷旨意。此時要當和尚,必須要參加官方考試,考試合格還要等官方安排,時候到了才允許剃度,不然就是野和尚。當然大宋朝廷對錢從來都是網開一面,花大價錢買度牒就可以不經過這些繁瑣手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