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通判廳

高大的菩提樹遮住了小院一小半的面積,整個院子都透著陰涼。房子卻不在菩提樹的陰影裏,前面稀稀落落地種著一排芭蕉。芭蕉葉是熱帶良藥,家家都要種上幾棵,州衙裏的通判廳也不例外。

寬敞的通判廳裏,三張大幾案後面,鄭孔目、段孔目、李孔目各帶了一大幫吏人正緊張地忙碌著,整理這幾年來的帳籍。每次新官上任,他們都要折騰一次,也是習慣成自然。只是這次新來的通判更多了一個花樣,帳籍整理完了之後,還發給他們一些表格,按要求填進去,填完之後聽說還要畫出圖表。

公吏與流官不同,一輩子都做這個工作,幾乎沒有調動。碰到不善於理事的長官自然是滋潤無比,可以從中上下其手,一旦長官對吏事明白一些,就苦了他們,做事都小心翼翼。宋朝優待士大夫,可不優待他們,只要被長官抓住了把柄,說拉出去打板子就打板子,那些長官的隨行兵士又不是擺著好看的。

徐平前世也是個小公務員,對這些雜事熟悉得很,查上兩次帳,再沒有人敢心存僥幸來糊弄他,老老實實地在那裏幹活。

這些公吏與外面辦雜事的差役不同,他們也是有俸祿的,拿錢幹活,天經地義,專業人員就要幹專業的事,徐平也沒那閑心可憐他們。

旁邊的小房間是休息的地方,左邊的小房裏裏,徐平趴在桌子上,聚精會神地把一根鉛筆芯向木棒裏裝。

專業就專業,徐平本來以為這個時代是沒有硬筆的,以前在中牟自己的田莊裏想用鉛筆畫個圖都是用木炭將就,直到接觸這些專業財會人員,才知道自己以前見識少了。鉛筆早已出現並使用了不知多少年,甚至制法也已經與後世相差不大,石墨磨成粉,和著膠制成需要的形狀,稱作“鉛槧”,在專門的記賬人員中流傳甚廣。就是這時還只有鉛筆芯,徐平便試著放到木套裏,作成後世鉛筆的樣子,方便攜帶使用。

想起前世傳說鉛筆是歐洲哪個工匠因為什麽特殊理由靈機一動就發明了出來,徐平就覺得好笑。他前世太多東西是這樣了,明明在中國流傳久遠,卻都用各種神神秘秘的說法安到西方人頭上。蒙古人打入中原,滅亡了不知多少中國土生土長的文化,偏偏又被蒙古人傳到西方,在那裏流行開來。到後來西方人架著大炮把這些再傳入中國,從此就成為他們的發明了。

徐平身邊還有一支竹筆,筆舌中間開了縫,與後世的蘸水鋼筆已經相差仿佛,此時就是當蘸筆用的。聽磨勘司的鄭孔目說,他們常用的還有一種用鵝翎制成的蘸筆,因為沒有竹筆好用,通判廳裏沒有。

看著這些東西,徐平也只是搖頭。還以為鵝毛筆是歐洲人的特產呢,沒想到中國也用了一兩千年了。中國人最終選擇了毛筆作為通用書寫工具,是很多原因綜合出來的結果,與紙張、墨水、審美及筆的工藝水平等等都有關系,但卻不是因為沒發明出這些工具來。

把鉛筆芯裝在剖開的半圓套裏,徐平呵了口氣,在上面塗上膠水,拿起另一半合上,使勁捏了捏,放在一邊等著自然陰幹。

拿起那支竹筆來,徐平仔細觀察。前世用慣了鋼筆寫字,對這種工具有一種天然親近感。這枝筆筆舌部分已經與後世的蘸酒相差不大,中間的細逢卻還有些不太講究,應該不是為了專門下墨的,而是為了增加筆尖的彈性,兼具有下墨的功能。把形制稍微改進一下,不知能不能用鐵制出真正的鋼制蘸筆來。

正在徐平靜心思索的時候,廳裏傳來一陣喧嘩聲。

被打斷思緒徐平很惱好,把竹筆放下,快步來到大廳裏。

錄事參李永倫和節度判官周天行正與理欠司的段孔目理論,見到徐平,三人急忙躬行禮。

“何事喧嘩?”徐平看了一眼李永倫和周天行,沉聲問道。

李永倫恭聲道:“曹知州要從公使庫裏提三十貫錢使用,卻沒有通判署名,我便拒絕了來交辦的吏人。不想曹知州差了親隨把我責備一通,說是通判讓理欠司優先催繳軍資庫欠款,公使庫裏再提不出一文錢來,讓我找周判官代簽,不需要再來找通判聯署。周判官哪裏敢做這個主?我們兩個不敢自作主張,只好來稟報通判。”

看兩人誠惶誠恐的樣子,徐平點了點頭:“你本該如此,軍資庫的錢物不能擅動,虧空了無法交待,就是曹知州,也需按制度行事。”

“通判說的是。”李永倫附和一句,擡頭看了徐平一眼,小聲道:“可下官只是州僚佐官,怎麽敢違拗知州的意思?通判您看——”

想了一會,徐平道:“這樣吧,讓鄭孔目與你們兩個一起去檢點一下軍資庫,檢點完後就把鑰匙留在我這裏吧,不使你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