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家信

嶺南的夜與中原一般的寧靜,除了窗外不時傳來微風的沙沙聲,更有許多不知名的蟲豸,鳴叫不休,多了一分生氣。

徐平坐在桌前,緊靠著窗,借著窗吹外來的絲絲涼風,就著明亮的燭光讀著孫七郎帶來的林素娘的家信。

信裏面娓娓述說著田莊的變化,種了多少水稻,種了多少麥子,種了多少牧草,養了多少牛羊。一些人事的變動,除了孫七郎來跟著徐平,白沙鎮酒樓的譚主管去了京城,徐昌夫婦去接了酒樓。

信的最後,林素娘除了向徐平報告各位老人的平安,還告訴他,女兒盼盼已經學會說話了,不時也會咿咿呀呀地問阿爹在哪裏。

這信徐平看了又看,拿在手裏舍不得放下。為人父的喜悅像是在心裏灌了蜜糖一樣,又帶著些許遺憾。等自己兩任地方官做完,回到京城的時候,女兒都會跑了,很可能那時兩人才能第一次見面。

同年進士裏,徐平並不是第一個升官的,狀元王堯臣湖州通判任官一年便代表他們這一屆進士回京向皇帝述職,一樣升為著作佐郎,改為值集賢院。從此之後跟在皇帝身邊,帶上了館職。有進士出身和帶館職都能超資遷轉,王堯臣同時身兼這兩項榮耀,已經把他們這些同年遠遠拋在了後面。這就是狀元的殊榮,同屆進士的天然領袖,只要不像胡旦那樣作死,很長時間裏王堯臣都將站在他們這一屆進士的最前面,引領大家在仕途上前進。

其他人中,甚至連任知縣的文彥博都遷了一官,徐平也只是沒被這些人拉下而已。只有包拯因為父母年邁,審官院實在無法滿足他的要求,改了兩次官他都嫌離家太遠,幹脆沒有出仕在家奉養父母。包拯的這待遇羨慕得徐平口水都快流出來,他也不想跑出千萬裏來嶺南受罪,老實在家守著父母老婆孩子多好,小日子有滋有味,耐何他沒人家包拯的人脈。

徐平出身平凡,朝裏也沒個人照應,升官全都靠實打實的政績,弄不出任何花頭。升遷速度能夠趕上那幫仕宦子弟,別人眼裏已是了不起地能幹了。

另一邊的小院裏,秀秀和劉小妹坐在院子裏,吹著涼風,看著各種小動物和鳥兒鬧來鬧去。秀秀讀讀蘇兒來的信,便向劉小妹講起京城的富麗繁華,每天街上的人向大河一樣川流不息,哪裏有賣糖人的,哪裏有賣玩具的,全城裏有多少處瓦子,每個瓦子多麽多麽地大,裏面各種各樣好玩好看好聽的。

劉小妹像在聽著另一個世界的故事,她連邕州城都沒去過,那個比邕州城還要大上無數倍,天下第一繁華的京城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生活平平淡淡,看起來無色透明,人的眼睛卻是三棱鏡,無色的生活通過人的眼睛印進心靈裏,就折射出繽紛的色彩。

離徐平駐地不遠一處向陽的地方,茂密的竹林邊建了兩個巨大的池子,裏面都是潔白的紙漿。一個池子裏是麻杆所制,另一個池子卻是由蔗渣制成。

竹林旁的陰影裏,孫七郎和高大全調試著那台造紙機,口中道:“官人,我就是想不明白,這紙漿明明都是一樣的,為什麽要分成兩個池子?”

徐平彎腰看著他們,口中道:“不同的紙漿造出來的紙不一樣,互相摻多少造出來的紙又不一樣,就跟抓藥差不多,這是配方,配方明白嗎?”

孫七郎直搖頭,他總是覺得徐平這說法有點玄乎,那明明就是一樣的。

不遠的地方,譚虎帶著兩個兵士在燒著一個爐子,熱氣通過陶管引到造紙機的烘幹輥裏,直接把紙烘幹,出來的就是成品紙,不需要再曬幹了。

“好了,好了!譚節級你再叫幾個人來,從池子裏向這裏面舀紙漿,紙漿可不能斷了,一斷出來的紙就不成捆!”

聽見孫七郎的話,譚虎答應一聲,轉頭高喝,竹林後邊轉過來五個兵士,聽了譚虎的吩咐,一人拿了一個大鐵桶,齊刷刷地站到了池子邊。

他們手裏的鐵桶算是徐平最近的傑作,千思萬想,才想起了這個在薄鐵板上熱浸鍍錫的辦法,就是他前世的所謂馬口鐵,大量用來制作罐頭。錫的熔點低,鐵板在熔融的錫液裏可以形成穩固的鍍層,耐腐蝕、可以用錫焊接,而且亮閃閃地還美觀,有了這技術,廉價的鐵就可以大量地代替錫銅制品。

讓高大全握住搖把,孫七郎仔細吩咐:“你的力道可要均勻,不快不慢,尤其是不能中間停了,千萬記住!”

高大全一一答應,孫七郎才對那邊站著的五個兵士道:“你們舀紙漿來,記著一個跟著一個,慢慢來就好,一切聽我吩咐!”

眾兵士一起答應,孫七郎才道聲開始。

第一桶紙漿倒進機器的池子裏,高大全把機器不緊不慢地搖了起來。輸送帶帶著紙漿進到兩個輥子中間,壓成薄薄的一層,轉到平了之後又經過幾組輥子,紙張成形才經過最後烘幹的輥子,到最後面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