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君子訥於言而敏於行(第2/2頁)

茶水喝了好幾杯,李覯都覺得嗓子幹了,這才停下話頭,謙恭地問徐平:“學生見識淺陋,在先生面前獻醜了,見笑。”

徐平愣了一會,問李覯:“不知你今年春秋幾何?”

李覯道:“學生虛長二十四歲。”

“哦,比我還大一歲啊。”徐平連連點頭,自己心裏終於平衡了點,要是李覯再比自己小上幾歲,臉上可真有點掛不住。“我跟你說,你講的是極好的,但是呢,一下講這麽多,我也不知道怎麽跟你講起。再者呢,我十八歲離家出仕,事務繁忙,也沒什麽時間讀書了。很多事情,我心裏明白,但卻不知道怎麽說出來讓人別人明白。你理解不理解?”

李覯道:“學生明白。君子訥於言而敏於行,先生治事有功,這就是最大的學問,自不是學生這種只會誇誇其談的人能比。”

“唉,你這話說得好!關鍵是做事,事情做好了,別人自然就明白了。你來到這裏,我也不能天天與你坐而論道。這樣吧,我這裏新辦了學堂,我聽你講話學問是極好的,基礎也打得勞,就先在學堂裏客串著教幾天書。閑下來了呢就到韓提舉那裏,看看蔗糖務裏的事務是怎麽做的,這不比什麽都好?”

見徐平說得真誠,李覯起身行禮:“多謝先擡舉,學生定不負所托。”

徐平看看李覯一身行頭,又道:“一會我讓譚虎帶你去安排住處,再從庫裏取十貫錢,你安頓下來。在學堂裏教書,都是一個月兩貫錢,太平縣裏物價雖貴,你省著花也該夠了。”

“學生愧領。”

李覯本就是講利重於義的,圖利是人之本,也沒有那些讀書讀傻了的人的矯情,徐平給錢他就接下來,自己教書這也是正當酬勞。

聽著李覯一口一個學生,徐平有些汗顏。自己這先生比他還小一歲,尤其是真論起學問來也差了一截,渾身都有點不自在。

李安仁的年紀比李覯還要大上許多,但他自稱學生徐平就沒覺得什麽,因為那是社會正常稱呼。讀書人沒中進士當官在官員面前都自稱學生,表明的是一種身份,說明自己一直在讀書學習,並不是說要跟著官員學東西的。

李覯自稱學生,同時還稱徐平先生,這味道就有些變了,那是真心來學學問的,徐平知道自己的水平,怎麽能夠當得起?

安排過了李覯的去處,徐平又鼓勵了幾句,這才叫了譚虎過來,讓他把李覯安排到為學堂教師建的住處去,同時批了條子讓他到公使庫領十貫錢出來。

蔗糖務有自己的公使庫,裏面的錢現在是徐平一個人說了算,比用邕州公使庫裏的錢方便多了。邕州公使錢徐平已經不管了,交給節度判官代理,即方便馮伸己,也省了自己心力,反正邕州的公使錢跟蔗糖務完全不能比。

看著李覯隨著譚虎出去,徐平坐在位子上還是有些發怔。他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當時就是年少無知,隨口抄襲了前世的一首打油詩而已,怎麽就引來這麽一個一肚子經典的弟子。這自己要是厚厚臉皮,抄抄什麽蘇詞辛詞,陸遊的詩,王安石的文,會不會滿世界的讀書人都來追著自己的屁股跑?

想了好一會,徐平最終搖了搖頭,顯然自己想多了。別說這些東西抄出來,沒有事跡和真才實學配合,只能在後世的筆記小說裏留下一則趣聞,甚至就是那傷仲永的故事。就算別人信了又怎樣?這幾位中哪個是因為詩詞文章做得好就有社會地位的?王安石和蘇軾是因為自己的真才實幹和進士身份,辛棄疾是因為匹馬奪印的傳奇和《美芹十論》的見識,陸遊詩名滿天下,但一生顛沛流離沒得到重用。更不要說現在的柳永,詞寫得再好,包括徐平自己在內的士大夫又有幾個人把他看在眼裏?他的聲名只流傳在青樓歌妓那裏,士大夫說起也只是如徐平前世說起個娛樂明星,所謂的傳奇事跡要等到後世的小說流行才被編出來。

想來想去,好像也只有老老實實做官刷政績,才能在這個時代混出頭。

深深地嘆了口氣,徐平也覺得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