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之將去(第2/2頁)

無論是蔗糖務和太平縣,各種賬籍簿冊都清楚明白,事務上的交接並不麻煩。真正需要徐平向兩人交待的人事上的安排,比如何人可用,何人要小心嚴格管束,急切間徐平哪裏想得起來?也只是交待一句軍中事務問桑懌。

把這些事情理了個大概,已經過了中午,到了傍晚時分。

雨還是下個不停,天地間都霧茫茫的一片,憑白讓人心焦。

任守忠在外面酒樓吃得酒足飯飽,隨身的小黃門給他撐著傘,一搖一擺地回到了衙門官廳。

見了門,抖抖身上濺的水滴,任守正尖著嗓子道:“都一天了,怎麽還這麽多人哪?犯官徐平,快快收拾上路,前面路還長著呢!”

“什麽犯官!朝廷只是讓徐平工部道州待旨,到你嘴裏就成犯官了!你不過是個內侍,任守忠,你要假傳聖旨嗎?”

聽見話語嚴厲,任守忠嚇得一激靈,酒勁一下散了不少,轉頭一看,新任的太平知縣余靖正對他怒目而視。

雖然帶著諸司使的職位,在文臣眼裏,任守忠這幫內侍的形象卻著實糟糕。在京城裏,還可以借著太後的名義抖威風,出來了一旦被抓住把柄,會發生什麽可就難說得很。作為內侍,最可怕的就是被說是假傳聖旨,這種罪名一旦被安到了頭上,那是神仙也救不了。

知道自己一時嘴快留下了話柄,任守忠也不敢對著一班文臣胡攪蠻纏,把話題轉過道:“我不與你們作口舌之爭,太後旨意,徐平必須今天啟程。如今天色已晚,還不收拾等什麽?”

余靖板著臉道:“只要明天的太陽還沒升起來,都是今天,你傳過太後教旨,只管隨著徐平工部就是,咶噪什麽!”

聽見這話,連一邊的徐平和龐籍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余靖。余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話也很少,給人很沉悶的感覺。但這位歷史上名列“慶歷四諫臣”之一的人物,一旦發作起來,能抓著皇帝噴上半天,任守忠被他抓住把柄,只是罵兩句已經算是他現在年少風頭不顯了。

任守忠的威風是別人有事求他,可以憑著一眾黨羽上下其手。在外文官不指望求著他升職,他的手也伸不到中書門下去,給他臉色看他也沒辦法。

見裏面的幾個人都對自己怒目而視,任守忠面色訕訕:“且看你們能夠拖到幾時,我就在外面等著,一過了時辰,太後面前有你們好看!”

說完,一甩袖子,帶著幾個小黃門轉身出了官廳。

看著任守忠離去,余靖對徐平拱手道:“得罪了這閹人,工部路上可能要受些苦楚,是卑職魯莽!”

徐平道:“自他一到這裏,就裝腔作勢,早就得罪了,也不差你這一句話。算了,不說這些,你們再想想,還有什麽事問我。”

龐籍和余靖兩人自去找各自屬下的文吏,問一些具體事務,看看還有什麽疏漏,及時讓徐平解答。

這個時候兩人都明白,自己接下來的職事相當不輕松,現在邕州局勢大好,一旦將來辦砸了,對以後的仕途會有相當不好的影響。

之前徐平一身數職,現在算是分到了四個人身上,邕州馮伸己和韓綜,蔗糖務龐籍,太平軍余靖。除了馮伸己和韓綜與徐平共事多年,相對來說還算輕松之外,龐籍和余靖將來相當棘手。

龐籍素以有吏幹著稱,又經過了近二十年的官場歷練,但面對蔗糖務這一大攤子,依然有無從下手的感覺。如果把家屬算上,蔗糖務屬下數十萬人,整個大宋有幾個州有這樣多的人口?就是開封府,把不屬治下的軍隊、官吏和皇宮人員除外,也多不了多少人啊。更不要說還面臨著南邊的交趾局勢,蔗糖務向南向西的擴展,事務繁雜遠超一個大州。

余靖倒是還好一點,他本身是廣南東路梅州人,有地理之便。太平縣雖然地方也大,但人口不過一大縣,民事他還處理得來,惟一就是廂軍有點棘手罷了。實際上若按歷史的軌跡,余靖的功績大多都是來自於這片土地,人生的最高點就是隨狄青平儂智高之亂,現在不過是他提前來到了這裏。

徐平一個人站在門前看雨,心裏五味雜陳。自六年前來到邕州,數年之間,這裏一州的人口就已經遠遠超過那時的整個廣南西路,蔗糖務產出的財富更是相當於數路之和,更不要說在邊疆的戰功,最後卻是這個結局。

沒來由地想起了在中牟時,見過的此時第一名將曹瑋。當時曹瑋在陜西戰功彪炳,朝裏一紙詔書,曹瑋二話不說,略作收拾,帶一老奴,騎驢離開了陜西治所。十年之後,自己竟然也面臨這種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