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緊急措施

等到開封府派來了幾個老吏在沿河大道上巡邏,徐平又吩咐了自己家裏的小廝在岸上看著,這才離開汴河邊。回到家裏跟母親和林素娘說了一聲,徐平趕回三司衙門。

開國侯為從三品,雖然此時官員章服待遇等還是以本官為主,但涉及到“通貴”官和“議貴”官的時候,這個開國侯的從三品還是有用的。衙門裏的公吏和衛兵見到徐平,一下就比往日恭敬了很多,紛紛躬身行禮。

徐平回自己本司官廳看了一下,並沒有什麽特別緊急的公文,便讓吏人喚了商稅案的主事過來。

主事鄭召言三代都是三司公吏,典籍故事爛熟於胸,例帶銀酒監武,即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國子祭酒、監察禦史和武騎尉,分別為散官、檢校、憲銜和勛。這些官銜雖然也有正式官告,卻沒有任何實際上的意義,銀青光祿大夫從二品,真正帶上這散官差不多要到宰執了,授給這些小吏,只是滿足他們的虛榮心而已。在三司裏,人人都稱鄭召言為鄭主事,只有他們身份差不多的公吏坐在一起,才會鄭銀青這樣叫著自己人覺得榮耀。

這個道理跟選人的“階緋”和“階紫”差不多,徐平的嶽父林文思是選人,幹過一年就可以穿朱色官服,即“階緋”,而徐平作為京朝官多年以後才被“賜緋”。

這種傳統正是因為公吏和選人的實際地位太低,才用這些沒有實際作用的榮譽安慰他們,這些官銜帶在身上,既沒有俸祿,也不享受相關待遇。不過反過來說,也表明這個時候的吏人地位比後世要高得多,遠不到類比賤籍的程度。

鄭召言進來,向徐平行禮:“徐判有何吩咐?”

“這幾日的簿書拿來我看一下,尤其是近日市面上的物價如何,稅收如何。”

鄭召言應諾,沒多大一會,就帶了吏人抱了一大堆案卷進來。

徐平看著現在的案卷就頭疼,雖然也有固定格式,但多年因循,又沒有一個統一的系統,查起來相當考驗人的智商和耐心,還有體力。三司每年案卷數百萬卷,千把吏人,幾十個官員,能把數字理清的都是值得在史書上大書特書的了不起人物。

把案卷放下,徐平讓鄭召言留下,再喚幾個熟手吏人來,幫著整理案卷。

徐平自己攤開紙分門別類記錄,讓鄭召言帶其他幾人找數據,把最近日子的物價變動情況和商稅收入的變化都列成表格,看起來一目了然。

物價並不是每天統計,看起來波動並不明顯,商稅收入則就顯眼多了。自獻俘大典之後商稅一天比一天多,節節攀高,而且未來的日子還會更高。

商稅是按貨值收的,也就是說物價上漲和交易量增大都會導致商稅增加,而以最近這些日子來看,毫無疑問物價上漲是商稅收入增加的主要原因。

把數據統計清楚,徐平對鄭召言道:“明天,你帶幾個得力手下,到京城裏的幾個行市和熱鬧去處,看看現在物價到底如何,給我條列清楚報來。”

鄭召言應諾,徐平便讓他們抱著卷宗回去。

一個人坐在案幾後面,徐平想著近日炭價暴漲的事。

供給小於需求,價格便就上漲,直到形成新的平衡,這是商業社會的客觀規律,並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主移。可現在很難說是商業社會,上至帝王下至官員也不想讓這個社會變成商業社會,他們有自己的道理。

價格漲不漲官員們並不會怎麽關心,直到影響到民生甚至影響到自己生活了,那就成了朝野關注的重大事件。商戶在這個時候漲價一定是昧了良心,要不怎麽古賢人都認為商人是社會的蛀蟲呢。

出官家庫存打壓價格是第一步,如果第一步無效,開封知府張觀也就無能為力,估計是要換人了。換個手段硬一些來的,然後強令炭行行戶低價出售,在與商家的鬥智鬥勇中能不能占得上風,就是評價一個官員吏才的標準了。

徐平並不關心這些,官與商的爭鬥他不感興趣,真正的民生問題是,逼著炭行把存的炭都賣出來,然後呢?

這個季節正是存炭的時候,無論炭行,還是皇宮,還是城裏的富人大戶,都才開始存炭不久,京城裏的炭的庫存確實不多。

突然間天氣嚴寒,大雪封路,漕運不通,現在開封城缺炭是實打實的,就是用各種方法把庫存的炭全部逼到市場上,全部賣出去,還是缺。相對需求來說,供給的缺口是硬的,並不會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這種時候,把有限的庫存用強力逼到市場上,可能造成一場災難,一場對下層窮苦百姓來說難以承受的災難。

市場上的炭,哪怕以三百文一稱半價出售,窮人還是買不起。就是價格再降一半,到一百五十文一稱,他們依然買不起。當市場上的炭賣光,這些炭就進了富人最少也是中產之家裏去,最下層的窮苦人家裏依然還是只能用身子硬抗這寒冷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