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西瓜種子

見徐平怔在那裏不說話,寇瑊笑道:“好了,徐副使不用再費神了,既然你有此等妙法,怎麽可能當普通鐵錢用?任朝裏哪位大臣來說,最少也要一枚替一銅錢。不過,有了先前許申鑄錢不成的教訓,這次可不能馬虎,什麽時候你主持,我們一起看過再上奏。”

徐平想了想道:“試鑄當然沒有問題,定個日子就是。不過,如果用鐵錢與銅錢一兌一,原先民間流布的銅錢怎麽辦?”

“雜用即可,這有什麽!”寇瑊笑著道。

徐平搖頭:“只怕不是這麽簡單,鐵賤銅貴,百姓終究不是傻子,只怕會把手裏的銅錢收起來,只用鐵錢交易。時間久了,市面流布的必然只有鐵錢,銅錢必然存入地窖。到了那個時候,鐵錢與銅錢的比價如何,還有意義嗎?”

“怎麽會如此?”李纮是度支副使,自然有的是辦法,“官府征稅,只管收銅錢不要鐵錢就是。要不然,就定分數,輸幾分銅錢,幾分鐵錢,怕什麽把銅錢藏起來!”

來了,來了,徐平心裏暗道,怕的就是這樣。鐵錢與銅錢按什麽比例都沒有關系,關鍵是如果與銅錢的比例失真,新鑄的鐵錢就成為了信用貨幣,不像以前的銅錢是有實在價值的。信用貨幣要想穩定,就必須要政權維持信用。結果連稅都交不了,發行貨幣的官府自己都不收,民間怎麽可能會認可這貨幣?信用如何維持?

這個年代一次又一次的錢荒怎麽來的?真的是因為市面上流通的銅錢少?還不是因為季節性的征稅,交稅的人手裏缺銅錢,有銅錢的人藏著不向外出,顯示出來的假錢荒!

按照李纮的說法,最終的結果可能就是鐵錢用不了多久,信用崩潰,民間自發地恢復使用銅錢。官府不鑄銅錢,自然有民間的人自己鑄,實物貨幣一樣流通。

四川一直使用鐵錢,雖然慢慢貶值到與銅錢五比一的程度,但因為不允許外部的銅錢流入,反而沒有出現大的經濟動蕩。關鍵就是在四川,官府是收鐵錢的,不管是收稅還是科賣,都可以無限制地使用鐵錢,官府維持住了鐵錢的信用。

最怕的就是把實物貨幣和信用貨幣攙在一起流通,官府透支自己的信用,使用強取豪奪的手段搶掠民間的實物貨幣,最終導致錢法崩潰。對於時時面臨財政危機的大宋朝廷來說,這種前景幾乎無法避免,只是看到什麽程度罷了。

可是要怎麽把這個道理講清楚呢?別說面對兩個讀詩書中進士的官員,就是面對徐平前世不少學過政治經濟學的人,這個道理也一時很難講通。

好在鐵案掌管天下諸如金銀銅等直到石灰石的礦產,又掌管鼓鑄,這事情到底還是在徐平管下,一時道理講不清楚,那就慢慢講好了。正好乘這個機會,把古今的錢法再加上前世的認識都理一理,整理出來,也算自己給這個時代做的貢獻。

想通了這一點,徐平便也就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對寇瑊和李纮道:“新鑄鐵錢到底該如何流通,還是再想一想,盡量想得周全,不要留下隱患才好。至於試鑄,上次所用的秘藥還留得有一些,定個日子,大家聚齊了便可去鑄錢監觀看。”

見徐平還是糾結鐵錢與銅錢的比率,寇瑊與李纮相視一笑,只當徐平年輕死腦筋,固執慣了的習慣。死腦筋總比為人奸滑要好,寇瑊也就不再談這件事情。

幾個人重新坐下,外面雜吏進來上了茶,一起說些閑話。

李纮新從契丹出使回來,自然要講些他去契丹的見聞。

在徐平的前世,一般都把契丹稱為遼,好像稱他們為契丹就是對少數民族政權的歧視一般。實際上在這個時代,他們的國號在遼和契丹之間變幻不定。總體來講,不管是他們的自稱,還是宋人對他們的稱呼,都還是以契丹為主,稱遼的時候反而很少。

認真說起來,契丹建國比宋還要早得多,不過宋是中原正統,繼承了中原王朝的天下,而契丹是邊疆蕃國,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這一點都無可置疑。

太祖太宗兩朝,宋攜統一天下的銳氣,對燕雲十六州勢在必得,基本是宋主攻,契丹主守。攻之不利,尤其是太宗朝的幾次北伐大敗,攻守之勢逆轉,到了真宗朝的澶州之戰,宋就基本只能處於守勢了。

到了現在,兩國和好已經數十年,邊境也安穩了數十年。每年使節往來,對對方都保持著起碼禮節上的尊重,看起來一片祥和。

當然私下裏又是另一回事,大宋朝廷裏一直把北方的契丹視為最大威脅,兵力部署一直以北方為重。雖然這兩年一直有官員提醒注意西北的黨項,但在朝廷層面上,並沒有認真對待黨項的崛起,精力還是放在防範遼軍南下上。

這種背景下,官員到契丹出使,優先注意的就是北邊的軍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