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立場

煙雨中的金明池一望無際,水天連成一線。沒有風,沒有浪,眼前惟有一片迷濛,湖中高大的樓船在煙霧中若隱若現,望之如神仙居所。

在這煙雨中,徐平和範仲淹帶著幾個館閣人員一路前行,到了約定的地方。早已經等在這裏的一些年輕官員見到徐平和範仲淹到來,忙上前行禮。

敘禮畢,徐平和範仲淹到上首位坐了。

無論是論官職差遣爵位,徐平都在範仲淹之上,今天自是以他為尊。實際上今天聚會的花費,也是徐平家裏掏的錢。

早已經來到這裏的劉小乙匆匆忙忙從水邊跑過來,手裏捏著一大把牌子,行禮之後分發給徐平和範仲淹以及後來的眾人,口中道:“官人,今天這一片都是我們家包下來,可以盡情玩樂,不用怕外人打擾。如果有什麽事,只管吩咐我。”

範仲淹接牌子在手,對徐平道:“今天勞徐待制費心了。”

徐平笑一笑:“些許小事,值不得什麽,今天只管盡興就好。這種天氣,水裏的魚都要出來透氣,比平常好釣。都顯顯本事,釣幾尾大魚出來,那邊有我莊上的人收拾,都是江南手藝,必然能夠讓大家大快朵頤。”

劉小乙一路跑著給後來的人分發牌子,口中道:“水邊有釣竿,有魚餌,諸位官人盡管自己去取。這邊水深,大魚不少,諸位官人盡興。”

雖然包下了這一片區域,釣魚還是要憑牌子。金明池是皇家的生意,看池子的監當官也要自己撈些外快,這些人都是權貴子弟,誰的面子都不給。

在後來的人中,直史館宋祁高聲道:“那邊有歌妓,何不唱首新曲來聽聽?一邊聽著曲子,一邊垂釣,才不辜負眼前美景!”

幾個年輕人一起叫好。

這種聚會,沒有歌妓助興就會顯得怪異,徐平也不會吝惜這點錢財,早早就吩咐了劉小乙叫了一班有名的來,在旁邊等著。

見氣氛熱烈,先來的人中站出張先來,拱手道:“前幾天月夜無聊,在下填了一首新詞《相思兒令》,應不了今天的景色,時令卻正合適,不如就讓那幾位娘子演來聽聽?”

人群裏就有人道:“子野的詞傳唱最廣,最是精妙,有新詞自然要聽!”

劉小乙眼乖,見了這情景忙去叫歌妓近前來。

徐平和範仲淹對視一眼,都微微一笑,沒有理會。

如今館閣裏,以天聖二年和天聖八年的進士居多,天聖五年的進士高第的一等,大多都離了館閣出去任職了,低等的還沒有機會進來。如王堯臣現在守父喪,韓琦、趙諴和吳育等人都離了館閣任實職,惟有徐平因為升待制又參與進來。而等第低一些的,典型如文彥博剛剛由知縣升通判,包拯還在家裏盡孝,離進館閣還差著幾年。當然這也與他們的際遇有關,那一屆進士以文學知名的不多,當官恰巧遇到元老重臣的也少。

天聖二年的進士最多,如宋祁、鄭戩、尹洙、曾公亮、葉清臣和高若訥等人。天聖八年的次之,高第的王拱辰、劉沆和蔡襄,以及有特殊際遇的歐陽修幾個人。這幾年館閣人員的分布,在歷史上因為慶歷新政影響了他們的仕宦經歷,天聖五年的進士恰巧躲過黨爭,在朝堂上迅速崛起。

當然如今已經不同,只是讓徐平沒有同年支撐,顯得孤單了些。

張先在那裏安排著歌妓的歌舞,徐平和範仲淹起身,帶著眾人到了水邊。

每人隨手拿起一枝準務好的釣竿,上了魚餌,隨手甩進金明池裏,便轉身看歌舞。

“春去幾時還。問桃李無言。燕子歸棲風緊,梨雪亂西園。

猶有月嬋娟。似人人、難近如天。願教清影長相見,更乞取長圓。”

《相思兒令》曲調有些淒婉,配著這唱詞,如泣如訴。眼前的金明池籠罩在一片煙雨之中,仿如夢幻,不知不覺竟覺得有一輪彎月掛在頭上。

張先工慢詞,其文采自是不必說,尤其是寫男女情意,極其傳神。

徐平輕輕抹了一把臉上霧氣積聚而氣的水滴,看了看身邊的範仲淹,轉過身去,眺望一望無際的金明池。

詩莊詞媚,好的詞人又大多都寫情情愛愛的,這個年月詞人的地位不高。就不說別的,張先怎麽也是天聖八年的正榜進士,又在西京幕府與歐陽修等人結交多年,這次回京卻只是守選,沒撈上館閣名額,還不如進士落第的梅堯臣。

也正因為如此,徐平就是記得後世詩詞,也不會在這種場合顯擺。對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完全沒用不說,還一不小心就會惹上文字官司。

張先的這首《相思兒令》,徐平一聽完就想起前世背過的蘇軾的《水調歌頭》,其中“起舞弄清影”幾句,任誰兩首詞聽過都會覺得從張先詞裏化出來。

很多流傳後世的詩詞文章其實都有別人的影子,文人寫的時候並不忌諱,甚至還會成為美談。但前提是自己心知肚明,也絕不隱瞞,頗有點致敬的意思。只是流傳後世,隨著原作的失傳,後人就難以明白其中究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