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沖突

認真整理了一下思緒,徐平對範仲淹道:“範待制,我們一點一點地講。先說權貴豪富之家,他們是有利可圖,才到周圍縣裏圈占農莊。這錢不去種地,就留在京城裏。而就連平常百姓之家,也知道手裏有了余錢,不能閑在家裏,不然一天少似一天。這錢留在京城裏面,就要想辦法生利,不管是買鋪子還是住宅,無非都是推高京城地價,讓平常人在京城裏根本就住不起。就以範待制來說,現在住的還是官房,若是要在內城買處宅子,待制家裏要湊出這個錢來也不容易吧?更不要說其他平民百姓了。”

範仲淹沉默不語。他要在內城買宅不是不容易,而是根本就買不起。這次回京升為天章閣待制,判國子監的待遇也優厚,比上一次任右司諫時經濟壓力小了不少,但離著能夠買房買地還有很遠的距離。而且範仲淹要照顧自己龐大的家族,手裏沒有余錢,徐平提到這一點,還真是說到了他的痛處。

從真宗皇帝時起,京城百姓經歷了數十年的通貨膨脹,沒人傻乎乎地在家裏存大量現錢,有能力的買房買鋪出租,沒能力的也放出去收利息。權貴豪門為了尋找以錢生錢的路子,更是在京城裏面弄出許多烏煙瘴氣的事情。

“把京城裏面多余的閑錢引到城外去,就讓京城裏的平民百姓活得容易一些。這些錢從無用之錢變為有用之錢,對朝廷也有好處,這也是詔書裏禁止權貴豪門在京城置別業的原因。用這些錢生出糧食來,省了朝廷多少人力物力?”

糧食由外地運來,京城四周的土地大多數都種蔬菜花卉,不然無利可圖。還有大片空地被圈占為園林,成為富家大戶的別業,其實徐平自己城外的府第也有這種性質。不過這一條不是徐平提出來的,而是中書商議的時候加進去,一不小心,徐平萬勝門外的那處府第成了京城的最後一處大型私人園林。當然這個限制僅是對設廂的城區而言,縣郊並不受限制,這也是向城外驅趕富人的附加措施。

徐平又道:“至於對小民的影響,實話說,開始他們必然是要吃一些苦頭。如果兩京周圍的農莊開得多了,用新式農具,糧價就會下跌,谷賤就會傷農,小農就要破產,他們就要另外找生路。而漕運減少,江淮地區的糧食增多,也會發生一樣的事。這一點範待制說的不錯,如果不能及早轉變,很多小農之家只怕難以維持。”

範仲淹嘆了口氣:“我就是擔心如此,在兩京周圍開農莊,朝廷收上來的錢糧固然是多了,但有多少小民會流離失所。農為天下之本,本立而道生。這本不僅僅是指的是錢糧,還有生於土地上的千千萬萬小農之家。天下之財自有定數,如果在官則不在民,徐待制在三司,掌管天下錢糧,為朝廷斂財自然是你的本職,但也應當時時想著民生啊!”

徐平張了張嘴,很想說一句這是改革的陣痛,避不過去的,生生又把話咽了回去。

其實範仲淹的話,要害在那一句天下之財有定數,這一點才是任何財政改革都面臨巨大阻力的原因。只要認定了財富是固定的,那麽朝廷多收了,民間自然就少了,能夠增加國家財政的人,自然而然地就帶上了禍害蒼生而媚上的標簽。皇上眼裏的能臣,天然就是士大夫眼裏的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徐平現在還不明顯,開新場務,開鋪子,從發展起來的商業規模中增加朝廷收入,並沒有真正影響到民生。但提出建農莊開荒田,已經向那個方面靠攏了。

正在這時,手裏的魚竿突然沉重起來,水中的浮子一下子就被拉到水面下去,漁線繃得筆直。徐平只覺得魚竿要脫手而出,忍不住“噌”地站起身來,雙手緊握魚竿,口中喊道:“好大的力氣,想來這魚是不小了!小乙,過來幫我!”

旁邊的劉小乙快步跑過來,幫徐平抓住魚竿:“官人小心,這裏水深!”

一邊說著,一邊與徐平合力,把魚竿提了起來。

周圍的幾個官員也上前一起用力,幫著徐平抓緊釣竿。

範仲淹站起來道:“釣魚不可以用死力,如果魚大,漁線應該松松收收,切忌一味猛收。正所謂一張一弛而謂道,張馳得法,才能夠釣得魚上來。”

範仲淹一提,徐平也反應過來,一邊緊抓釣竿,一邊放著漁線遛魚。

過了好一會,才把釣到的魚慢慢拉到了岸邊,王拱辰眼尖,指著道:“看到了,看到了,好大一條,今天郡侯旗開得勝!”

劉小乙抄起身邊的小網,踏進水裏,瞅準拉近的魚,暗暗用力,“嘿”地一聲,把那魚抄進了網裏,雙手一揚扔到了岸上。

家裏帶的小廝忙上前死死按住,口中興奮地道:“好大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