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沖突(第2/2頁)

徐平和幾個官員都圍上來看,見是一條五六斤重的大鯉魚,在地上依然蹦蹦去,小廝一個人竟然按它不住。

劉小乙上前,與小廝合力把魚壓住了,擡頭問徐平:“官人,這魚如何整治?”

“拿去烤了吧,再取幾瓶酒來,正好下酒。煙雨天氣,喝酒去去寒氣。”

劉小乙應諾,與小廝兩人抱著大魚向岸邊備好的爐子走去。

眾人紛紛上前向徐平道賀,曾公亮道:“徐待制為我等做了個榜樣,大家再靜心釣一會,得幾條大魚,也不枉煙雨裏待這麽久。”

眾官員聽了哄然散開,再次掛餌下竿。

實際上剛才很多人的魚鉤上都沒有魚餌,只是做個樣子而已。官場上的事情講究個尊卑,這些人要等徐平和範仲淹兩人哪個釣上魚來,他們才好真正用心。不然兩位待制在那裏什麽都沒有,這裏你一條我一條,場面就尷尬了。若是園林裏池塘釣小魚也就罷了,大不了不起竿,金明池裏多少大魚沒有,想不起竿也把不住。

不是每一個人都像歐陽修那樣恃才傲物。

在洛陽的時候,王曙接替錢惟演出判河南府,他是個嚴肅的人,不像錢惟演那麽隨和,對一眾年輕幕僚天天正事不幹,就只是聚會飲酒作樂看不過去,一次道:“諸君知寇萊公晚年之禍乎?正以飲酒過度耳。”

別人都諾諾連聲,只有歐陽修站起來高聲道:“以修聞之,寇公之禍正以老而不知止耳。”這是公然打王曙的臉了。

不要說是以寇準的功績聲望歐陽修不該這麽說,就是身份,王曙作為長官責備兩句本就是應該的,歐陽修作為下屬哪裏能指桑罵槐說王曙老了還占著位子不退呢。更不要說王曙作為寇準的女婿,歐陽修一句話把他全家都罵了。

當然王曙是君子,不跟年輕人計較,回京之後還把歐陽修推薦進館閣。

從最開始參加科舉兩次落第之後,歐陽修之後的路走得太順,沒有經過任何挫折,意氣風發視天下如無物,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人都不放在眼裏。就是跟範仲淹的關系,最早也是在範仲淹任右司諫的時候,他上《與高司諫書》,把範仲淹責備了一通,說是本來付天下之望,結果當了言官兩個月不言事,就差沒說屍位素餐了。

這種人物徐平都有點發憷,此時的歐陽修完全不知道進退,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給你難看,後果他又不在乎,你能拿他怎麽樣?歷史上歐陽修是範仲淹被貶後他把朝中很多人罵了一通,被貶到夷陵真正處理政事後才轉變,自己做了才知道不容易。

徐平現在接觸的歐陽修,完全是個炮筒,一點就著。好在今天他是沒那運氣,餌在鉤上,卻沒有魚咬,不然氣氛就會有怪味道。

重新坐下,下了竿,徐平繼續前邊的話題,對範仲淹道:“剛才我仔細想了範待制的話,你我所想不同,說起來關鍵有兩點。”

“徐待制但管講,在下願聞其詳。”

“其一,範待制認為谷賤傷農,小農種田難以存活,從此就要流離失所了。在下卻不這麽認為,他們的生計,自有朝廷給出路。”

範仲淹神色一黯:“徐待制是說,招刺為兵?歐陽修《原弊》裏面,還是說誘民為兵不妥當,徐待制是要逼民為兵了。這不是百姓之福,更不是朝廷之福啊。”

徐平笑笑,緩和一下氣氛:“哪裏話,為什麽要招刺為兵呢?朝廷要做的,只要給他們一條生路就好,又不是只有當兵才有活路。”

“徐待制請講,在下洗耳恭聽。”

“農莊開荒要用人,種田要用人,可以吸納人手,不致流離失所。”

“讓主戶破家,淪為客戶,雖然編戶齊民,卻不賦不稅。徐待制——”

說到這裏,範仲淹看著徐平搖了搖頭。

“主戶如何?客戶又如何?只要他們過得比原來好,朝廷就不算虧負了他們。至於不賦不稅,只要其他地方收入的錢糧多了,也無需在意。”

“他們怎麽過得比原來好?莫不是徐待制以為,那些田莊員外,不會把莊戶們視為牛馬,作死作活,為自己賺取錢財?我知道徐待制自己莊子上,你的那些莊客確實遠比周圍小農過得寬裕,但別人也會如此嗎?”

京城中的權貴紛紛出去占田開農莊,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徐平的中牟莊子做了榜樣,範仲淹又怎麽會不去了解?徐平中牟莊裏的莊客,無論吃的穿的,還是拿到的工錢,日子都比附近的自耕農好得多。但在範仲淹看來,那只是徐平自己的品德,別人可不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