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你不是那塊料

趙禎到位子上坐下來,看著不遠處的燈火出神。

讀聖賢書要看其原文,要了解其本意,這話聽起來好像是很正確,但只是好像而已。從孟子說出這句話,經過後世一代一代人的演繹,早已經有了更豐富的內涵。聖賢之所以是聖賢,不僅僅是由於他們是那一個時代的傑出人物,更是因為在他們身上累積了千百年來多少人的沉澱,那是能說剝去就能剝去的?

徐平去從《孟子》原文來解釋這個“利”字,明白說還是托古改制的那一套。趙禎自小由名師教導,受過良好的教育,哪裏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孟子解詩,強調要“以意逆志”,徐平所說,是符合這個原則的。也正是因為如此,趙禎在仔細思考中間的利弊得失,而沒有直接出口反駁。

從王安石,到追隨他的改革派,之所以把孟子擡起來,其實跟韓愈提孟子道統的目的和立場有細微的不同。王安石等人尊孟,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以意逆志”這個四個字,是托古改制進行改革的重要理論依據。以己之意,而逆推古聖賢之志,實際上就把秦漢以下的儒家經典全部拋開,相當於另起爐灶。

孟子雖然迂闊,他的理論也大多不符合當時的實際,但根本上,他是以一個改革者的面目出現在歷史舞台上的。對於當時的各國是如此,對於儒家就更加是如此。他的這個改革者的特性,才是他從諸子被擡起來進入孔廟的原因。

一直到北宋末年,孟子最主要的標簽就是改革旗幟,隨著改革的失敗而慢慢喪失這一光環。至於後來,進了孔廟的孟子,自然就任由打扮,他本來如何已經不重要了。

徐平已經注意到了這個年代人們心中的孟子,跟自己前世是有很大不同的,對李覯極端反對孟子的態度很猶豫。畢竟,自己也是改革者,總是要有一塊招牌。這樣一塊招牌是借用這麽一位古人,還是去另行打造,還要在實踐中摸索,由實踐給出答案。

思考良久,趙禎吐出一口氣:“於國有利之事自然很多,但以錢糧為綱,此話只要一出朕口,必然天下鼎沸!此事容後再議,不由朕口,更加不能著於詔書,且先一步一步來吧。要改朝政,我們先從容易做的開始。”

徐平的心裏也出了一口氣,他不怕趙禎擱置起來,時間畢竟是在自己一邊的。他怕的是趙禎直接跟自己辨論,說到底自己還沒有準備好呢。

向趙禎拱手,徐平道:“陛下謹慎,正是以天下蒼生為念。臣尚年幼,經過的世事還不多,所思未必周全。在陛下身邊且學且做,且做且學,慢慢來總是好的。”

趙禎點頭,面色也緩和下來:“此事朕可以不說,但你在三司,管的就是天下錢糧,可以放手去做。真闖出事來,有朕擔當!你我二人攜手,也勝過無數無用書生!”

“謝陛下恩典!只是如此重任落在臣的身上,卻如泰山壓頂,只怕臣擔不起。”

趙禎笑道:“我擔得起,你自然就擔得起!”

說完,趙禎指了指身邊的位子,讓徐平坐了下來。

徐平謝恩坐下,又道:“只要手裏有了錢糧,天下的百姓衣食無憂,國內便就無大事。至於外部,此時契丹也是新君繼位不久,當無大變。只有黨項,現在看來早晚會鬧出大亂子。不過黨項那裏,小瞧了自然不可以,其傾國之兵,據說可以有數十萬之眾,陜西河東兩路壓力極大。但也不至於過於高估他們,黨項終究是小國,地瘠人貧,引動朝廷的也不過是兩路之地。打仗打的就是錢糧,只要朝廷錢糧充足,熬上幾年也能熬死他們。最怕的其實不是黨項的軍事威脅,還是由此消耗的巨額錢糧,外亂引起內亂。說到底,只要府庫充盈,內外都不足懼!”

“不錯,只要有錢糧在手,天下可走!可是,徐平,我是天子,天子要有天子之德,必須要以仁德治理天下。我也知道錢糧很重要,但對於天子來說,這永遠不是最重要的。你在邕州以通判提舉蔗糖務,提舉溪峒事,權知州,入京為判官,為鹽鐵副使,除了提舉溪峒治理蠻族,都是在跟錢糧在打交道。你的為人做事我已經知曉,不會讓你做兩制詞臣,哼,那個想做你也做不來啊!在詔書敕令上,你敢寫一句以錢糧為綱,我可以容你,文武百官絕容不了你!以後,你還是老老實實在三司吧。”

“臣明白,臣要學的確實還有很多!”

兩制詞臣代為起草詔書敕令,文采好只是基本要求,還要求有政治敏感性。亂寫一句話,就可能造成嚴重後果。晏殊也是當過參知政事的人,還不是因為當年為翰林學士的時候寫李宸妃制詞沒有政治敏感性,一下就被擼掉了,現在還升不上去。

徐平現在的理論水平,讓他去做知制誥也做不了,不然就等著讓人看笑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