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鑿齒蠻

夏日的晚霞紅得像火一樣,把世間的一切塗抹成了嫣紅的顏色,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艷。從場務裏出來的工人漸漸在街道上匯成洪流,人的臉上映著霞光,透著紅彤彤的色彩,從裏到外都透著一種奮發向上的精神。

徐平看著在路上說說笑笑的工人,一時有些出神。自己這一年來所改變的,不僅僅是京城裏百姓的生活用品,還有這數萬人的命運。只要三司的政策不改變,這些場務一直辦下去,這些人就是這個世界上第一批真正意義上的產業工人。

歷史在慢慢地改變著軌跡,整個社會在慢慢地起著變化,這些變化不是靠著哪一個人登高一呼,而是靠這些普通人,這些點點滴滴。

隨著工人們從場務裏下工出來,附近的街道好像一下子就沸騰了。各種各樣的小販,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鉆了出來,挑著擔子在街道上穿梭。此起彼落的叫賣聲,伴著小販們匆匆地腳步,在這傍晚的霞光裏,給京城別添了一份生氣。

徐平沒有去招呼自己的隨從,就沿著街道邊慢慢前行,看著傍晚五丈河兩岸的風光,感受著這一份生活的氣息。

這是自己帶給這個世界的,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生活,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精神面貌。

三司鋪子擠來擠去的達官權貴,地主商人,是一種改變。這場務周圍鮮活的生活又是一種改變,在徐平眼裏,場務周圍的改變使自己感到更加親切。

譚虎招呼著兩個衛士,不急不徐地跟在徐平身後。他知道這種時候徐平不想讓人打擾,離得遠了不行,離得過近也不行,這中間的距離是多年形成的默契。

走了一百多步遠,前面河邊的大柳樹下圍著的人群阻住了徐平的去路。徐平擡頭看看,本想繞過去,突然被人群裏傳出來的聲音吸引住。

如果自己沒有聽錯,人群裏說話的是邕州土人?那裏的人語音特別,而且話裏漢蠻夾雜,徐平在邕州六年,一下子就聽了出來。

一時興起,徐平擠進了人群。

後邊譚虎看見,不敢怠慢,忙帶著兩個隨從擠到徐平身邊。

人群裏一個四五十歲的漢子,左手拿著一把鉗子,右手一把鑿子,正說得唾沫橫飛。這人的頭上也戴了襆頭,但看起來明顯不習慣,戴得歪歪扭扭。身上的衣襟隨便掩著,腰上隨便一紮,身子一動就能看見胸膛,瘦得骨頭好像隨時就能從那裏刺出來。

尤其是這人一開口說話,便就露出一邊缺了一顆的門牙,話音就聽起來漏風。

譚虎在徐平小聲道:“官人,這是個我們邕州的蠻人,當是鑿齒蠻。他們都在婚娶之前敲掉兩顆門牙,這人當是自己的手段,在這裏招呼給人拔牙呢。”

徐平笑了笑:“我也大略聽出來了。這漢子倒是頭腦靈活,只是不知道怎麽流落到京城裏來討生活,手藝不知道怎麽樣。”

這個年代的人不注意牙齒保養,吃的食物又粗糙,牙齒損毀得厲害。不過因為牙齒經常得到鍛煉,後世很多人有的牙病這個時候很少人有,他們常得的牙病在後世也很難見到,牙醫的手段自然也就大不同。用金屬汞齊補牙的技術早就已經有了,不過還僅限於達官貴人使用,街頭牙醫常見的就是這漢子這樣,一手鉗子一手鑿子,哪顆牙不順眼就敲掉哪顆。好在這個年代的人牙也不穩固,敲起來好敲。

徐平就吃了這個虧,讓自己吃了無數苦頭的盡頭牙這個年代根本就沒有危害,成病的也就他這麽一個特例。在前世這是小病,這個年代的醫生卻都沒有見過。

看見有人拔牙,徐平就不自覺地去摸自己的臉。前兩天在宮裏喝了一口冰水,不知怎麽牽動了牙的炎症,這兩又開始疼了起來。

那漢子天南地北地說了一通,也不知道周圍的京城百姓聽懂了沒有,便就把鉗子和鑿子向地上的一塊破布上一放,擼了擼袖子。

正要招呼生意,漢子一扭頭看見了譚虎,吃了一驚,忙上來行個禮道:“小的韋小河,流落到京城裏混口飯吃,沒想到在這裏見到知寨官人。——官人富貴!”

譚虎沒想到這人認識自己,忙扶住他道:“你怎麽認識我!”

“小的生就一雙過目不忘的眼睛,曾在官人的寨裏討過生活,是以記得。——唉呀,這不是提舉官人?小的該死,竟然沒認出來!”

韋小河一邊說著,一邊就向地上跪去,準備要行大禮。

徐平急忙一把扶住:“街道上不便行禮,你不需客氣。”

韋小河急得在原地直搓手:“對我們這些蠻人,官人便如再生父母一般,不能行禮豈不得罪?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徐平見圍觀的百姓指指點點,已經有不少人認出了自己,便對韋小河道:“你我到那邊茶棚說話,這裏人多,不是說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