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牛官司

“二郎二郎,我等你好久了,怎麽這個時候才到?你看太陽都那麽高了!”天津橋附近三司鋪子前,喜慶伸著脖子看著前面趕車來的孫二郎,高興得直跳腳。

前面彭三叔停下驢車,孫二郎從車上跳下來,飛跑到喜慶面前,笑著道:“我也想你得緊!不過我家裏離這著實可不近,來一趟可不容易呢。”

喜慶拉著孫二郎的手,對他道:“走,我請你吃一碗冷淘。現在秋老虎,天氣還是熱得很,吃起來正好。再過幾天,只怕就不合適吃了。”

“不急,先把貨搬了。”

喜慶哪裏肯,拉著孫二郎只顧走,口中道:“急什麽,回來再搬就好!這個時候,你總得在城裏住一夜,又不能馬上就走的。”

孫二郎回頭向彭三叔打了聲招呼,歡天喜地地隨著喜慶去了。

彭三叔笑眯眯地看著兩人離去,把驢車趕到鋪子旁邊,把驢卸了,拴到一邊木樁上飲水。轉身看看,見一邊的小酒鋪只有幾個人,慢悠悠地轉了過去。

鄭州雖然前段時間也開了三司的鋪子,但裏面的貨物不全。特別人是窮苦人用的日常用品不多,河陰滿縣的買賣社,要進貨還是要到西京洛陽城來。

每過一個月半個月,大家把要進的貨物列了單子,輪班排著一家到西京進貨來。窮苦人家反正路上也不多講究,驢吃的草料是自己帶的,幹糧是自己帶的,現在這天氣,甚至基本不住店,晚上展開鋪蓋在車上就睡了。跑一趟只是花的時間多,路費倒是費不了幾個錢。從三司的鋪子進了貨物回去,各家分了,也能賣上個把月。

買賣社不以贏利為目的,都是入社的人輪班在裏面做事,按時間算工錢。到手的工錢不多,僅能夠補足自己耽誤的農活罷了。吸引人入社的,是按照交易額定期分利潤,實際上每個人都是以成本價獲得那些貨物。

自然經濟形態下,對於農民來說,貨幣稀缺。這不在於錢發行得多少,而是交換對於農民來說成本太高,寧可使用物物交換的形式。這些買賣社收了社員的實物,一些土特產一樣運到三司鋪子裏來賣掉,換回自己的生活必需品。

這便是供銷社系統存在的意義,在商品經濟還不發達的情況下,最大程度地把社會的方方面面用盡量小的成本納入到商品經濟中來,把交易成本壓到最低。等到商品經濟發展起來,專業的商人效率超過這個系統,這個系統也會自然而然地消亡。

到了酒鋪裏,彭三叔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烈酒,要了一小碟鹹菜,小廝擺在桌子上。

端起碗來,彭三叔聞了聞酒香,輕輕抿了一口,陶醉地閉上眼睛。

日日夜夜都在地裏勞作,完工之後喝上一口烈酒,解去一身的疲乏,實在是世間最美好的享受了。可酒是糧食釀出來的,糧食是農人的命根子,種地的人一年到頭也喝不上幾回酒。只有年關大節,幾家合夥釀些私酒,混濁不堪,也沒什麽酒味。至於店裏賣的那些官酒,除了不務正業的閑漢,哪個舍得去喝?

三司鋪子裏賣的白酒,酒味又濃,價錢又便宜,這才是莊稼人喝的酒。現在買賣社裏都有這種酒賣,有人饞了,隨便抓把糧食喝上一小碗,暈暈乎乎地就回家睡覺去。這是自己人的買賣,真正的酒鬼,大家也不賣酒給他。

彭三叔喝著酒,就著鹹菜,享受著屬於自己的這幸福時光,等孫二郎回來。

二郎年紀小,人又老實肯幹,還跟鋪子裏的喜慶是朋友,現在是買賣社裏惟一的長期雇員。就是輪到別家到西京城裏進貨,也會特意找他跟著車。

鄉下的生活,就是這樣平平淡淡,每個人在這平平淡淡中,尋找自己的快樂。

孫二郎和喜慶在天津橋頭冷淘攤子的小桌上,輕輕撥弄著碗裏的涼粉,快樂地品評著這食物的味道。他們正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城中的一切都顯得新鮮吸引人。

吃了一會,喜慶對孫二郎道:“二郎,過些日子我們要在建春門內開間新鋪子,鄭主管要帶著我過去呢。以後,你便就到那裏進貨,少走好多路。”

二郎想了想,問道:“那裏是小鋪子吧,貨物全嗎?”

“我們兄弟之間,你要的貨物自然會早早給你準備好,怎麽會不全?”

“那好,以後我們住在那裏,也便宜許多。喜慶,我每次從建春門走,看那裏有些荒涼,你們怎麽會到那裏開鋪子?”

“這我哪裏清楚!這次鹽鐵司的劉判官到西京城來,住了幾天便就定下來。聽說在西京城裏賣的棉布,都在那個鋪子裏賣,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兩個半大孩子,哪裏能夠清楚這種事情,他們也沒有興趣,兩句話帶過,便就說起各自這段時間遇到的奇人異事。

到建春門內開鋪子賣棉布是徐平定下來的,是對西京洛陽城的產業布局。洛河從西面流入城內,從東邊出城。因為要在上遊築壩,出城的地方水流平穩,是徐平規劃下來的水力紡紗等工業的聚集地。紡紗在那裏,織布自然也在,那配套的裁衣等等也就要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