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此一策,可安天下(上)

雖然位居次相,王曾的生活卻一直很簡單,偌大的宅第,只有一位老仆,還有幾個粗使的下人以及子王繹陪伴著自己。青州王家是大族,人口眾多,王曾的根基還在那裏,京城只是做官居住的地方,人生的一個驛站。

王曾八歲父母俱喪,由叔父王仲元撫養長大。自小到大,王仲元待王曾如親子,王曾待王仲元如親父。王仲元去世之後,王曾願以一官加贈,以工部員外郎改葬。後來的歐陽修也是由叔父撫養長大,他以己官贈叔父,後世傳為美談,以為開此類行為的先河,實際上第一個這樣做的人是王曾。

二十四歲,王曾青州發解試奪魁。青州與河南府是黃河以北除京城之外的兩個教育重地,發解名額多,競爭也激烈。次年,以《有教無類賦》省試第一,為省元。又以《有物混成賦》殿試奪魁,糊名再試,復得第一,為狀元。連中三元,王曾為有宋第二人。

科舉中第大多還是靠實力的,但省元狀元有時候運氣的成分很大。王曾連中三元卻幾乎不憑運氣,純以實力碾壓,《有物混成賦》成了科舉賦類的標杆。直到後來科舉的內容改革,賦不再那麽重要為止,這都是科舉考試中的第一作品,天下爭相模仿。徐平當年準備進士考試,幾乎每一個字都研究過,也只能嘆一句混然天成,確實非用心用力就可以的。

自鹹平五年狀元及第,以將作監丞通判濟州,到現在三十四年了,王曾出入內外,或顯達或失意,無論是敵是友,對其人品和能力均無可指摘。在朝堂兢兢業業,在江湖則恬然自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範仲淹的這句話,他自己未必做到,王曾是做到了。

真宗晚年,丁謂專權,行將就木的王旦為了防止丁謂禍國,特意把王曾提拔起來。當新帝登基,劉太後野心勃勃地臨朝稱制的時候,王曾聯合馮拯,成功地扳倒了丁謂,化解了一次政治危機。也就是在那個時候,王曾提拔了與自己同年的呂夷簡,讓他從知開封府的位子入了政事堂,為參知政事。天聖六年,玉清昭應宮大火,覺得被王曾限制心生不滿的劉太後乘機發難,王曾辭相以應天災,再次拉了呂夷簡一把,讓他登上了相位。

當劉太後故去,再次回到朝堂的王曾卻發現人事已非,曾經與自己並肩戰鬥過的呂夷簡羽翼已豐,把持朝政,大權獨攬,已經嚴重影響到國事。王曾任次相後,雖然與呂夷簡據理力爭,奈何勢力單薄,有心無力,現在就連牽制呂夷簡都很難做到了。

王繹從門外進來,把手裏的碗放到桌上,對王曾道:“大人,夜已經深了,用些熱茶。”

王曾點了點頭,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把碗放在桌上,看著窗外的夜色出神。

王繹斂手道:“範待制已經離京,聽說去送他的只有直集賢院李纮和新近回京的王質兩人,其他無論親朋,一人未見,著實有些冷清。”

王曾沒有回頭,輕聲說道:“此次範仲淹被貶,是因為朋黨,誰還能去送?李纮和王質兩人是他的至親,去了說得過去,當然最主要是他們不畏權貴。”

“範待制被貶出京城,落了天章閣待制的職,為他說話的禦史言官被牽連的不少。我聽外面現在群情激憤,呂相公這次只怕是犯了眾怒了。”

王曾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夜色出神。

範仲淹非要與呂夷簡魚死網破,與自己有沒有關系?王曾不知道,也說不清楚。他不植私黨,不營私利,欣賞範仲淹,但關系並沒有多麽親近。但是最近朝堂裏王曾與呂夷簡爭鬥激烈,百官看在眼裏,沒有想法是不可能的。在範仲淹這些人看來,呂夷簡與王曾比起來簡直一無可取,無論能力還是為人,他都不配在政事堂。駁倒了呂夷簡,受益最大的自然是王曾,範仲淹義無反顧地沖出去的時候,到底有沒有這樣的想法?王曾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兩相並立,利於平衡,但也容易意見分岐,爭鬥在所難免。本來制度就是這樣設計的,王曾身處其間,不能躲避,他也不想躲避。

此次範仲淹落職外任並不是因為上《百官圖》,這一點徐平比晏殊看得清楚。作為宰相呂夷簡用人自然不用向一位天章閣待制解釋,而範仲淹作為侍從大臣,對宰相的施政有看法提出自己的意見也不過分。此事只是彰顯了兩人的矛盾,範仲淹指責,呂夷簡分辨,過去就過去了。真正出事是範仲淹不依不饒,呂夷簡惱羞成怒。

上《百官圖》之後不久,樞密副使蔡齊提議遷都西京洛陽。這是太祖遺志,也有其可行性和必要性,每隔一斷時間就會有官員提起,本不稀奇。特別是去年徐平在京西路把洛陽城整治得好生興旺,河南府又有天量的飛票握在手裏,此事早就有人提,只是蔡齊的地位足夠高,引起了更多的重視。蔡齊提議遷都,範仲淹反對,認為洛陽已非王城所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