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此一策,可安天下(上)(第2/2頁)

到這一步還沒有什麽,遷都徐平也同樣不同意。好不容易離開京城的王公貴族各種各樣人物的影響,建起了洛陽這個新興的工商業中心,把首都遷過來,難道徐平要再找個地方把同樣的事情做一遍?京城還是在開封城好了。

對於遷都的事情趙禎詢問呂夷簡的意見,這樣送上門來的機會,不說範仲淹幾句壞話呂夷簡也就不是呂夷簡了。回答趙禎的時候,呂夷簡說“仲淹迂闊,務名無實”。雖然呂夷簡心裏同樣是不同意遷都的,但他偏不說自己的意見,只貶低範仲淹。

事情傳了出來,範仲淹連上《帝王好尚》、《選賢任能》、《近名》和《推委》四論,對呂夷簡的說法做出了針鋒相對的回應。又把呂夷簡比之為漢成帝之張禹,指責他“以大為小,以易為難,以未成為己成,以急務為閑務”。範仲淹的意思本來說的是其他事情,偏偏現在京西路是呂夷簡的心病,以為說的是那裏,就此撕破了臉。

上《百官圖》,還能說是範仲淹作為侍從大臣,對宰相的用人心有疑義,提出自己的看法,把圖表給君王做參考。後來對呂夷簡的指責,就是直接批評其執政能力,再不能像前面那樣馬虎過去了。兩人崇政殿裏當面爭吵,出宮之後交相上書,鬧得不可開交。

不但是呂夷簡和範仲淹兩人針鋒相對,館閣官員和台諫言官不少人也加入了進去,聲勢越來越大。最終以呂夷簡說的“越職言事、薦引朋黨、離間君臣”為此事做結。範仲淹落職,貶知饒州。

此事如果到這裏就此結束,還只是一場不大不小的政治風波,並沒有什麽特別。偏偏呂夷簡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結黨營私雖然輕易不落下把柄,但滿朝的官員又不是瞎子,怎麽可能看不出來?這次趕走一個範仲淹,難保明天不會又出來一個。特別是館閣裏的年輕官員情緒已經被範仲淹調動起來,又頗有幾個無法無天之輩,最終決定借著這次機會把這個隱患清除。指使侍禦史韓瀆,上書要求把範仲淹之事榜於朝堂,戒百官越職言事。

這是以禦史台的名義報請趙禎施行的,帝王深以朋黨為戒,趙禎沒有阻止。

這才是捅了馬蜂窩,趙禎親政才幾年?大規模地貶逐言事者已經有三次了,而且兩次被當頭打擊的就是範仲淹。自太祖登基,便就戒子孫不得殺上書言事者,別說是官員,普通百姓還能夠對朝政發表自己的看法呢。特別是年輕官員,地位低的時候,就是通過上書言事施展自己的抱負,讓上位者發現自己的才華。

以館閣官員為主,陸續有尹洙等人因為替範仲淹伸冤,被貶出朝堂。接著又有歐陽修寫《與高司諫書》,痛罵高若訥,說朝堂禦史台的榜上已經禁了非台諫不得言事,他作為諫院的主官,非但對此事一言不發,私下裏還說範仲淹“狂言自取譴辱,豈得謂之無辜”。

歐陽修罵高若訥非常難聽,充分展示了他超人的文采,其中一句“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還流傳後世。最終把老實人高若訥罵毛了,把歐陽修的書呈給朝廷,歐陽修就此被貶為夷陵縣令。諫官是有特殊地位的,歐陽修這樣罵自己爽了,受到的懲罰就特別重,到夷陵可不是知夷陵縣事,而是夷陵縣令,直接貶到選人行列去了。

此後又有另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狂人蔡襄寫《四賢一不肖》詩,接著罵高若訥。不過蔡襄出身大族,背景深厚,最終安然無事。而歐陽修此時已經跟他的第一個嶽父胥偃因為立場不同而鬧翻,這個時候可就沒人幫他說話了。

這一場政治沖突因範仲淹上《百官圖》而起,本來並不大,最後鬧成一場巨大的政治風波,固然有範仲淹不妥協的原因,但也正說明了此時朝堂內部鬥爭激烈到了什麽程度。

(備注:範家和呂家真正結仇就是因為這一次風波,但對於當事人來說,範仲淹和呂夷簡並沒有成為死對頭,他們很大程度上還只是因為政治爭端,不涉及私人感情。歷史上後來西北亂起,兩人還自比唐時郭子儀和李光弼,握手言和。但此次被貶出京,範仲淹的原配李夫人因為旅途勞頓,積勞成疾去世,卻讓範仲淹的兒子再也不能原諒呂夷簡。偏偏不管是範仲淹還是呂夷簡,家庭教育都非常成功,兒子一樣都位至宰輔。結果就是呂夷簡的子孫以自己家裏存的範仲淹書信為證,說兩人晚年和好,範家則堅稱那些書信是呂家偽造的,因為母親的死,父親是無論如何不能原諒呂夷簡那個奸賊的。歐陽修寫範仲淹的墓志,有兩人和好的內容,並堅持是自己的親身經歷,不肯修改。範家就把墓志的這一部分鑿掉了,與歐陽修的關系也變得冷淡。因為此事,甚至引起富弼、韓琦和歐陽修等等當時親歷者的矛盾。加上這些備注,是說明當時的情況絕不是像後來說的那樣黑白分明,範仲淹是大忠,呂夷簡是大奸,其實實際情況遠比這樣的認識復雜。歷史本來就是如此,在後人的眼裏只剩下黑白兩色,但本來其實是彩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