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此一策,可安天下(下)

十年風雨,金水河邊的“酒鬼”亭多了歲月的積澱,在明媚的春光中顯得格外的厚重樸實。綠玉般的楊柳垂下萬千絲絳,像一雙雙小手拂去落在亭上的時光的塵埃。

呂公綽坐在亭子裏,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百無聊賴地看著離亭不遠的官道。

徐平家裏的酒樓依然開在金水河岸,還是那半新不舊的酒樓,還是那碩大的草棚。裏面賣的烈酒,大火濃湯煨出來的肥美的肉塊豆幹,各種各樣清爽利口的小菜,在這條金水河上早已經遠近馳名。十年前,人們稱這裏是賣酒的徐老兒家,現在,人們稱這裏是徐龍圖家。徐龍圖家裏為什麽在這裏賣酒?很多年輕人已經說不清究竟了。

一頭不大的灰驢從官道上行來,不緊不慢,驢子的脾氣顯然不太好,不時打個噴嚏甚至摞蹄子。騎在驢上的人嚇得臉色發白,緊緊抱著驢的脖子不敢松手。

到了徐家的酒樓前,一個小廝急急忙忙跑上前去,幫著牽住驢子,躬身行禮。

騎驢的人從驢上下來,長長出了一口氣,扔給小廝幾個銅錢。順手整了整衣服,四處看了看,見到金水河邊的“酒鬼”亭,眼睛一亮,吩咐小廝幾句,快步走來。

現在這裏的主管是當年門前的小廝,其他的老人要麽有了好的去處,要麽在徐家步步高升,早已經離開白沙鎮。現在這位主管,也在琢磨著怎麽到開封城裏去呢。

呂公綽看著騎驢的人走到亭前,樣子有些狼狽,不由笑道:“子飛,你如何扮成這個樣子?倒像個販貨的小商賈!徐平家裏早已經沒人在這裏,何必如此小心!”

錢明逸走進亭裏,臉色猶自發白,對呂公綽行禮:“呂兄說笑了,京城可不是平常的地方,我們這些人,豈是想來就來的?若是讓有心人看在眼裏,事情不小!”

“這裏只是開封府界,離著京城還遠著呢!來,一路辛苦,過來飲一杯酒!”

錢明逸上前與呂公綽分賓主坐了,端起杯來,一飲而盡。把酒杯放在桌子上,錢明逸咂了咂嘴:“這酒好力氣!其他地方,再不見這麽猛烈的酒!”

呂公綽道:“這白沙鎮,可是當年徐平起家的地方。十年前,他們家裏得罪了劉太尉的姻親馬季良,從京城裏搬到這裏躲避。那個徐平只是京城裏的紈絝少年,到了這裏之後不知怎麽就洗心革面,一心讀書,幾年之後便就一舉高中。因了這段淵源,徐家現在雖然富貴了,這處酒樓卻一直開在這裏,就連酒水菜式都一如當年。徐家當時能緩過氣來,便就是靠著這裏的酒水。所以,這酒鬼亭賣的酒,其他地方確實買不到。不要小看了這裏,在京城裏可是大有名氣,當年曹武穆太尉,也曾經專門過來飲酒呢!”

錢明逸看不遠處的鋪子,果然來來往往有不少武人,都是來自不遠處的禁軍大營。不過現在徐平官居三品,位高權重,再也沒有人敢在這裏鬧事了。

兩人坐著說了會閑話,錢明逸才小聲問道:“呂兄,你可是一個人到這裏來的?我到洛陽為叔父奔喪,未得詔令不得擅近京城,被人看見了可不是小事!”

呂公綽道:“你放寬心,這裏離京城數十裏,快馬也難一日之間來回。來這裏飲酒的多是金明河和官道上的商旅,哪裏那麽容易碰到朝廷裏的人!”

錢明逸不僅僅是大宋的臣子,還是吳越王族之後,不得詔命擅到京城,事情說大可大說小可小。當年錢惟演就已經鬧出過一次,就此斷了入政事堂的念想。

左右看看,見沒有人注意這裏,錢明逸才取出一個小小包袱放在桌子上。用手按著包袱,錢明逸正色對呂公綽道:“徐龍圖對此事看得甚緊,我花了無數心力,也無法弄到正本出來。這裏的一冊,是我靠著結下的人脈,找人問了,一點一點拼湊起來的。雖然與正本相比必然有些脫漏,但八九不離十,已經足夠明了徐平要幹什麽了。”

“此書果然如此重要?我總覺得你們小題大做了吧——”

呂公綽有些不以為意,看著桌子上的包袱,撇起嘴角來。

錢明逸一邊小心地把包袱打開,口中一邊道:“呂兄切莫把此事當作等閑,徐龍圖在京西路一年施政,都在這書裏了。而且,自年後這幾個月來,依我在西京城所見,徐龍圖明顯與去年不同了。去年還只是想著兌了河南府飛票,今年卻志不在京西路了!”

呂公綽聽了不由啞然失笑:“他徐平一個乳臭未幹的賣酒小兒,志不在京西路,難道還敢想兩府之位?這話說不出去,不叫人笑掉大牙!”

“不到兩府,但是計省之省主,徐平說想,誰敢說他做不得?”

見錢明逸神色認真,呂公綽臉上笑容慢慢消失,皺紋都還僵在臉上。就連錢明逸這種閑人都看出了苗頭,難道徐平真地是這麽想的?驀然回首,呂公綽突然發現如今的徐平竟然真的是最合適的三司使人選了,哪裏還是當年的那個賣酒小子。除了知州的資歷還有所欠缺,徐平所有的資歷都已經補全。善於理財之名朝裏朝外無人不知,能力不容置疑。就連為徐平搖旗呐喊的人都一點不缺,當鹽鐵副使的時候,徐平主持廢折支發實錢,中下層官員都受過他的恩惠,那一年就連賞賜都格外地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