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再對天章閣(上)

“這裏是天章閣,話出你口,入得我耳,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徐平,你實話跟我講,按照白天你說的去做,到底是個什麽後果?以後會不會是天下財權盡入三司,一毫一匣之用都要經由左藏庫?此事非小,你不可有任何隱瞞!”

見趙禎瞪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神色緊張,徐平有些無奈。從崇政殿出來回到三司衙門,徐平還沒來得及喝口水,便就被小黃門給召進宮來。趙禎是真地急了,好在他相信徐平絕不會背叛自己,只是以為白天是為了堵別人的口,對自己有所隱瞞。

天地良心,徐平真沒有奪趙禎財權的意思,故意留下了一間銀行的口子。內外制衡才是治國之道,皇帝一代一代傳下去,總是難免有昏君,絕對的權力對國家不是好事。同樣的道理,權力全部收到外朝來,誰又保證不出現權臣?隔壁的日本天皇是吉祥物,但關白幕府不過是換了個名字的皇權。社會發展到哪一步,就只能說哪一步的話。

手捧朝笏,徐平對趙禎行禮:“自科舉唱名,進士及第,臣對陛下無一毫私心——”

趙禎擺了擺手道:“我知道,信不過你,又如何會讓你在如此年紀任三司使,掌管天下財權?但是你白天所說,可是斷了內藏庫的財源,不合祖宗之制!”

徐平道:“陛下若是信得過,臣便仔細講來聽,若是信不過——”

“我信得過你,才召來天章閣,其中利弊,我們君臣分析清楚,不得有任何隱瞞!你只要把心中想的如實對我說,絕不會怪你!”

“陛下如此說,臣自然盡心竭力!不過不管是白天所講,還是以前所說,臣對陛下從來沒有任何隱瞞!”見趙禎臉色不好,這些表忠心的話徐平點到即止。“首先,臣請陛下盡管放寬心,按白天所說的,內藏庫的財源絕不會減少!”

趙禎皺著眉頭,顯然不信:“沒了每年新鑄的錢,沒了數十州的夏稅,不會少?錢從哪裏來?內藏庫的收入,就是靠著這兩項!”

“您開了銀行啊,陛下!您算過開銀行的收入嗎?”

徐平真地想吼一句,你家開銀行的,開銀行的還愁沒有錢嗎?銀行都開了,就應該有地上堆著錢也懶得撿的豪氣,那些小錢算什麽?

“銀行不過是投錢進去,一年利息才幾個錢?民間借貸,雖然說有高利的一年獲數成甚至過倍之利,但官家開銀行,怎麽可以那樣高利?豈不成了盤剝百姓!”

“陛下,銀行的錢不貸給百姓,只貸給公司,不涉及盤剝百姓的事情。”

趙禎看了看徐平:“哦,對,不貸給百姓。那就更麻煩了,貸給誰去?”

徐平忍不住笑了笑:“陛下是擔心貸不出去?好,臣為你作保,三月之內全部貸光,好不好?三司屬下的那些新場務,內藏庫全部搬出來也不夠他們的啊!”

趙禎愣了一下:“不是只貸給公司嗎?怎麽又貸給場務?”

“公司又不是只能由私人開,三司當然也可以開。接下來,三司的場務,凡是涉及工商之類的,全部要改成公司,就是三司鋪子,也一樣改公司。不然的話,這麽多場務,三司怎麽管得過來?改成公司之後,跟民間一樣經營,一樣收稅,不過東家是三司而已。”

趙禎還是有些不明白:“那改了有什麽用?不是跟原來的場務一樣?”

“不一樣,大不一樣了。現在的場務,雖然派有官吏提舉,外面雇了人做事,但賺錢多少,賺不賺錢,跟這些人的關系不大。改了公司之後,賬目便就跟民間一樣,提舉的官員賺的錢多了大用,虧了本錢除非有過得去的理由,不然重責。這樣一來,賺的錢可就不是以前可比的,在裏面做事的人,知道上進。”

用徐平前世的話來說,改了公司就是獨立的經濟實體,獨立經營,獨立核算,官方只派人管賬,其他的雜事要雇民間的人去做了。這就是股份制公司的路子,專業的人員負責經營,股東把握大方向,管住賬目,只管收取利潤就是。不然的話,就以現在三司幾乎無事不管的狀態,徐平會分身術也管不過來啊。以前不這樣做,是因為經濟體系還沒有建立起來,沒有條件,現在金融系統都有了,當然是按市場規律來管理。

趙禎思索了一會,對徐平道:“真地會賺錢?我怎麽總覺心裏有點發慌?”

“會賺錢的,就以京西路的棉布產業為例子,不說場務織出的布賣給鋪子,就說城裏百姓辦的制衣公司。洛陽城外有一個新喪了丈夫的唐大姐,他家撲買了縣裏一處酒樓,當時沒有生意,一家人愁得要死。那唐大姐賣了家裏的宅子,新辦了一間制衣公司,辦公司的時候家裏人左怕右怕,就怕女兒把將來的嫁妝也賠進去。結果只過了一年,如何?唐大姐靠著那間制衣公司,成了西京城裏有數的富貴人家。他父母變賣了酒樓,現在只是在家裏閑坐,每天數不清的錢入賬。陛下,我們現在做的生意,就跟在路上撿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