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同年歡宴

晦日休務,徐平招集了幾位同年及他們相熟的官員,一起到燒朱院飲酒。

對宰執的禁令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呂夷簡當宰相的時候比較緊,李迪當宰相的時候就比較松。這是用來防止宰執私植黨羽的,並沒有一定之規。

此時的禁令,是不可因為公事登宰執之門。凡屬公事,官員必至政事堂或者都堂,私下交往放得比較松了。徐平拜相,對自己管得較嚴,李迪時的規矩便就延伸下來。

換了便服,徐平帶了幾個傔人,出了家門,向大相國寺而去。

此時對禁軍的改革已經張榜,樞密院列出條貫,中書給出安置建議。每個人的去向原則上尊重他們的想法,想繼續留軍的統一揀汰,之後進行半年的集中整訓,然後統一安排編入各軍。不想留軍的,由中書統一安排去路,主要是向營田務和各場務分流。

現在正是準備時期,在登聞鼓院門前設了專人,收城中將校的投書,也可擊鼓直陳。

為防人心浮動,徐平和呂夷簡商議過後,專門由樞密院下令,此次整訓不涉及禁軍中以前的任何事務。不管是屬下兵卒違犯軍法,還是統兵官作奸犯科,以前的一概不問。過去的就過去了,避免禁軍整訓,變成一場大清算。

走在街上,見人心安定,徐平出了一口氣。安定當然要花錢,這就是盛世進行改革的好處,西北戰事結束,現在三司手裏有充足的錢糧。禁軍底層其實一直逃亡不斷,不是朝廷在他們身上花的錢少,而是落不到底層士兵的手裏。此次一了百了,有人歡喜有人憂。

禁軍戰鬥力一年不如一年的根子,還是在他們的封閉性上。關起門來,與外面的社會不流通,中下層被各種各樣的子弟夥伴把持,縱有人才,不在戰場也升不上去。

禁軍的弊端,第一個就是階級法,一切都是統兵官說了算,朝廷對禁軍的管治被一節一節砍斷了。第二個就是世兵世將,大家因循苟且,一年不如一年。

走到燒朱院,從會州回來的包拯和文彥博等人早就等在門外,見到徐平來了,一起行禮:“相公前來,未能遠迎,萬望莫怪。”

徐平笑道:“脫下公服,我們便是同年兄弟,有同僚之誼,而無上下之禮。你們這樣一本正經在這裏迎我,是要把我供起來,以後不得相見嗎?”

吳育道:“相公自登相位,朝政整肅一清,人人不敢苟且。可不就是這樣。”

“走,走,進去尋大師們要點酒肉吃。”徐平一邊說著,一邊帶著眾人向裏走。“正是因為穿上公服一本正經,脫下來了才不能過於拘束。我們這個年紀,我自己又不是什麽飽學大儒,天天都那個樣子,我自己都會瘋的。私下裏依然以字輩相稱,相公就免了。你們如果真地要把我供起來,我也沒有辦法,只是又何必呢!”

吳育和文彥博相視而笑,一起隨著徐平走進門,惟有包拯斂容守禮。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禮,徐平希望自己留給這個世界的,能夠盡量輕松活潑一些。

徐平主政事堂幾天,私下裏很多官員把他和當年的寇準相比,人人懼怕。其實徐平只是在整肅政治紀律,具體事務很少自己專斷,大多都是尊重各位宰執草擬的意見。不過整頓紀律最讓人感到難受,兩府之外其本不受影響,宰執集團感到的壓力最大。

政治紀律不整頓怎麽行呢。李迪性子粗疏,呂夷簡改不掉喜歡結小集團的習慣,宰執裏面人心不齊,一直都有立小山頭的傾向。政事堂裏,晏殊是富貴宰相,杜衍清約自守而且任勞任怨,這兩人不用徐平去管,其他幾個可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徐平在中書並不能待幾年,等到自己的同年進士長成起來,他必須去相位。不然朝廷裏一幫他的同年舊部成什麽樣子,別人信得過,他還信不過自己呢。

這幾年管得嚴一些,在兩府立下規矩來,習慣了也就好了。等到徐平一走,說不定還會被人念好呢。人就是這樣,管著不舒服,不被管了還是不舒服。

進了燒朱院,眾人剛剛落座,一個小黃門前來,宣趙禎口詔,賜禦酒。

吳育和文彥博等人謝了禦酒,一起看徐平。

徐平道:“我主政事堂,與同年相聚,豈能不稟報皇上。只是連累你們,有些不好。”

眾人哪裏敢說不好,只道無妨,心裏反而放松下來。跟當朝宰相私下相聚,這要是傳了出去,不知道外面朝臣會說什麽。報過了皇帝,哪還有什麽話說。

徐平對宣過口詔的小黃門道:“閣長辛苦,坐下一起飲杯酒。”

小黃門行禮:“小的什麽人,敢跟相公們同座。相公們且飲酒,小的閑立一會即可。”

吳育為史官,認得這個小黃門,也讓他坐。那小黃門只是笑,立在一邊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