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陳,你看過今天的報嗎?”

黎紀綱一走進寢室,就大聲打斷了正在和鄭克昌談話的陳松林,他知道陳松林已經來了很久。說著話,他把手上的報紙一晃,便坐到床邊上,靠近陳松林,翻開《中央日報》。

這個早上,同寢室的同學都去上課了,他卻無心去教室,出去買了份報紙以後,又到校園去蹓堊了一會兒,便轉來了。看見沒有外人,他便邊念邊評論起來:“滾他媽的,什麽……共匪叛亂武裝華鎣山縱隊全軍覆沒!匪首彭松濤等懸首示眾……

社論的標題是祝華鎣山大捷……還有,長官公署新聞處長發表談話……整整一版全是這些玩意兒!“

黎紀綱把報紙向床頭一丟,頹喪地說:“這一下反動派又有吹噓的了,什麽乘勝前進啦,安定川局啊,勿受共匪利用呀,反正是這一套!”他回頭又望望報紙,望望陳松林,憂心忡忡地說著:“也許……這一次農村鬥爭,受到了很大的挫折……”

“信他那一套!中央社的消息,拿來揩屁股都嫌太臟。”陳松林毫無懷疑地判斷著:“肯定是農村的武裝鬥爭搞得反動派下不了台,後方的後備兵力完全被牽制住了!如果不是這樣……瞧,為什麽要登些:”我強大兵團正乘勝掃蕩,繼續清剿……‘呢?華鎣山縱隊既已’全軍覆沒‘,為什麽還要’繼續清剿‘呢?還去清剿誰呢?去清剿根本不存在的縱隊嗎?

一句話:自欺欺人!不過這條消息也有好處,反動派不得不承認了他們過去一直不肯承認的‘華鎣山縱隊’,這正是說明華鎣山縱隊的迅速發展和壯大!“

“不過,”鄭克昌放下陳松林剛才帶給他的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也說道:“有名有姓的,我看,犧牲恐怕不小……”

陳松林氣沖沖地大聲反問道:“犧牲?革命還能沒有犧牲?

鬧革命,能怕犧牲嗎?“

“當然咯,”黎紀綱立刻接過話題說:“一個人倒下去,千萬個人站起來!這點,我們的看法完全一致。”

“我是說,”鄭克昌解釋道:“有人犧牲,就應該有更多的人補上去。我們也應該作些更實際的工作……至少,以後回想起來,無愧於我們所處的時代。”

鄭克昌的話,引起了陳松林的共鳴,他忍不住在床鋪上狠狠地擊了一拳。

“真的,我倒很想到農村去!”

鄭克昌擡起頭來,望著他,沒有插話。黎紀綱立刻興致勃勃地接了上來,估計著說:“華為離開學校了。聽說他是川北人,不知是不是回鄉去了?”

“華為——我們大家都一樣,哪裏需要,就該到哪裏去。”

陳松林心直口快地講出自己的見解。

黎紀綱聽後,沉默了一會,不以為然地說:“到哪裏都一樣。可是,難道重慶就不需要人手麽?說心裏話,我就是有點小資產階級情調,朋友好了,真舍不得分開……”

“有什麽舍不得?”陳松林樂觀地回想起華為和他分手時,背給他聽的兩句唐詩,便念了起來:“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對,”黎紀綱點了點頭,“你的話對我有啟發,我們應該這樣,永遠自強不息!”

靜聽著的鄭克昌,用友愛的聲音,向黎紀綱說:“你們都成了書呆子,一個引經據典,一個要‘自強不息’!表哥,小陳又不是真的要離開重慶,你何必那樣惋惜?我倒覺得能夠遠走高飛,才像一個有志氣的青年。啊,《彗星報》該明天出版,你的稿子才寫了一半……”

“你快寫稿子吧,我不耽擱你們了。”陳松林拿起幾本他們剛還他的書,站起來,準備要走。

“好吧,我就不奉陪了。”黎紀綱在桌邊坐下來,抽出了鋼筆。他皺著眉頭思索了一下,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忽然對陳松林說:“小陳!辦文藝刊物的事,籌備得差不多了吧?”

提起這件事,陳松林倒有些為難了。因為甫忠高忙了好久,還沒有把經費湊夠。今天,黎紀綱又問起辦文藝刊物的事,陳松林一下不知該怎樣回答。他知道,黎紀綱對辦刊物的興趣是很高的,願意寫稿,也願意參加編輯工作。他只好無可奈何地說:“還是經費有困難。”

“想辦法。大家一起想,總會有辦法的。”黎紀綱順手抽出幾張稿箋,放在面前。“小陳,我要趕寫社論,明天《彗星報》該出刊了。”

“我陪你出去,”鄭克昌慢慢站起來,“宿舍裏悶得很,我們出去走走。”

一路上,陳松林想著甫志高籌辦刊物所遇到的困難,一直心事重重。鄭克昌關切地安慰他,過了一會又說:“我還有點辦法。我在郵局裏,有幾個愛好文藝的朋友。我去找他們談談。”

“不要找人。”陳松林說:“實在沒有錢,就等些時候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