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敲打

張瀚等人的模樣裝束,實在和普通的村人差的太遠,雖然張瀚不喜錦衣華服,但衣袍還是用的寧綢,裁剪得體,腰間還掛著玉佩飾物,頭上一頂涼帽遮陽,若是那些公子哥兒出行,少不得還在腰間佩劍,手中還拿著折扇,張瀚自覺自己武藝平常,火銃是一定帶的,靴頁子裏還藏著一柄精鋼打制的鋒銳匕首,寶劍折扇一律沒有,就算這樣,他的裝束打扮在這裏也是十分出眾,鄉下人難得一見。

瞧著那些小子均是光著身子,五月的天雖是太陽有些曬人,還遠未到可以不穿衣服的地步,且腳上也是無鞋,個個黑瘦黑瘦的,在地上滾的泥猴子一般,張瀚心中明白,只怕自己家的這莊子的莊戶們,日子也過的十分緊巴。

當下他沒有出聲,仍是繼續前行,到得村莊裏頭時,不少莊戶停了手中活計,聽說是田主東家來了,不少人跑到路邊跪下行禮,張瀚臉上帶笑,吩咐他們趕緊起來。

村中九成的房屋均是用泥和草築成,這種房子最怕雪壓,雨水若多了也不成,會有塌倒的危險,一般的草房,每年均需要修葺一番,加固和換上新草,這兩年雨水很少,張瀚掃視過去時,見各家的草房均是十分陳舊,看來這幾年均是沒有翻新過。

村子正中有一座祠堂,是少數的青磚砌成的磚瓦結構的房屋,另外便是李祥符所居的院落,正中也是三間瓦房。

李祥符讓著張瀚進了院子,渾家奉上茶來,張瀚喝了一口,這是村中的山泉水泡的,茶葉一般,水倒是不錯,有一種微甜的感覺。

“東家,今年的年成委實不好……”

各人坐定了,李祥符就是開始訴苦,聽他說來,今年冬天又是雪多,然後過了冬天後幾乎一場雨也沒下過,李家莊這裏有三成土地是水田,還可以勉強引水入地,七成的地是旱田,缺水使得土地普遍減產,原本水田的平均畝產是三石到四石,現在只有不到三石,旱田的原本的平均畝產是兩石左右,現在只有一石多些。

這莊子每季麥子能收六千石左右,張瀚家裏應得三千石,佃農還要按季節向張府提供雞、鴨、豬、鹿等肉類,還有布匹,莊上每年還要派壯丁到張府輪流服役,現在府裏頭的轎夫和看門的,還有花匠就是這莊上去的,除了供飯,張府不需要給這些人半文錢。

這是當年買莊子裏定下的標準,立契之後,按道理來說是不論水旱,村民們均需交給田主這麽些糧和相應的物品,若交不起,田主可以退租奪佃,反正人多地少,只要有地,不愁沒有人來種,如果田主和官府關系好,可以叫衙門出票,將逃佃違約的佃戶拿去打板子,其實這樣做的田主很多,只是張家耕讀傳家,比一般的田主要厚道些,很少做這樣的事。

這個村莊丁口數很多,田畝數字卻並不多,若按唐時的授田標準是遠遠不達標,每個壯丁才擁有五畝左右的土地,張瀚心中默算,按李祥符說的這樣的平均畝產,交出近半給自己以後,每家的麥子只剩下不到六石,也就是不到八百斤。

過了夏天村裏會種些糜子,高粱,豆子,小米,也有一些人開始種玉米,這種外來作物在沿海地區種的較多,張瀚留心過,玉米現在產量很低,估計要經過漫長的選種改良才會漸漸變的高產,好在玉米耐旱,而且對土地要求不高,坡地和旱地都能種,漸漸已經有不少人喜歡種它。

番薯也有人種,產量也是極低,但這東西用來肥田很好,有一些地肥力不足,會有人種上番薯恢復地力,並沒有指望能收多少糧食。

這些雜糧被統稱為谷子,產量都很低,山西的夏稅是七十萬石,秋糧是二百萬石,合計二百八十萬石,兩稅已經全部折銀,加上差役折銀,每畝地折銀二錢左右,這一部份是張瀚這個田主出,不需佃戶操心。然而地方對中樞法令陰奉陽違,據張瀚的了解,條鞭法在萬歷末年時在全國各地都是名存實亡,張居正當年的改革,要緊的就是先清丈,然後差役和田賦折銀,一則增加國家收入,將大戶們的隱田查出來,將丁銀攤入田畝,這樣國家收入就增加了,二則就是減輕農民負擔,現在這種精神名存實亡,土地大多還在親藩勛貴大士紳將門手中,他們仍然大量占田和隱田,仍然不納賦稅,更多的負擔轉嫁到了中小地主和農民身上。

拿李莊來說,張瀚這個田主負擔較以前要重的多,他要繳納好幾百兩銀子的稅收,占土地收入的一半還多,而地方上還照樣再收一份差役銀,這是按人丁徭役折銀,仍然落在每個佃農身上,田主為了轉嫁損失,需得更進一步剝削自己的佃戶,而官府的白榜照樣征差役銀,各地均是如此,農民身上的負擔不僅沒有減輕,反而是加重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