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雅量從容(第2/11頁)

在嵇康看來,司馬家父子三人淩君專權,罄山陽竹林而難書。

這樣的人何以靠名教治天下?所以在傳遍魏國士林的《與山巨源絕交書》中,嵇康矛頭暗指司馬家:“非湯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

聰明如司馬昭,如何不知?

正在這個關口,出了呂安事件,嵇康見朋友被誣不孝,憤起而辯解,終於被牽扯進去。

在這個過程中,鐘會起了拱火的作用。

但嵇康的悲劇,在本質上,不是一個傲然出世者在司馬家壓迫下的悲劇,而是一個濟世者抱負不能實現的悲劇。

嵇康的問題,實際上也是阮籍的問題。

更多時候,人們習慣把嵇康列為“竹林七賢”之首,所謂“嵇阮”,他在阮籍的前面。其實,世人稱“嵇阮”而不稱“阮嵇”只是發音中韻的問題使然,而並非是說嵇康因為比阮籍更重要所以名字在前面。我們曾談到這個問題。正如唐朝詩人元稹、白居易並稱“元白”而不稱“白元”,元稹在前,就證明他比白居易重要嗎?當然不是。

說這些,只是想道明一點:無論在當時的影響,還是在後世的影響,嵇康都是排在阮籍之後的。

當然,這並不影響他是七賢裏最有人緣和魅力的人物。

作為魏國著名玄學家、流行音樂家,嵇康不但善彈琴,而且還好打鐵,這正道出他獨特的氣質:遠處看,大線條很粗;近處觀,小線條又很細。

風吹竹林,歸鴻遠去,嵇康撫琴而坐,眺望暮色蒼茫,漸漸與魏國大地融為一體。

鏡頭猛地拉遠,嵇康巋然不動。

他是淡定從容的,又是驕傲剛直的。

他喜歡莊子,鄙視儒家禮法,清高獨立,人長得又帥,姑娘們喜歡死了。曹操的曾孫女長樂亭主搶得先手,很甜蜜地嫁給了嵇康。就這樣,嵇康的背景中被打上曹魏的烙印。

嵇康生活的年代,司馬家已控制了曹魏政權。

對司馬家的所為,嵇康是鄙夷的:江山可以奪,但不應該是這個奪法。

與司馬家,嵇康采取的是徹底不合作態度。同為七賢的山濤欲薦舉嵇康為官,後者遂寫下著名的《與山巨源絕交書》。

正如我們說過的那樣,嵇康與山濤並非真絕交,只是借信明志,訴說情懷。

後來嵇康被捕,兒子嵇紹去探望父親,嵇康說:“不要害怕!我死之後,有山濤叔叔在,你就不會成為孤兒!”

嵇紹在父親被殺後,在山濤的撫養下長大,並被薦舉為官。

初進洛陽的嵇紹,由於身材偉岸、形神俊朗,一進城就把人們給震了,於是便有人跑到王戎處說:“這嵇紹確實帥氣非凡,在人們中間仿佛鶴立雞群。”

於是一個成語誕生了。

王戎笑了一下,冷冷地說道:“他確實很精神,但你沒見過他父親!”

他的父親,在寫完《與山巨源絕交書》後,在道出“非湯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後,終於遇到了麻煩。

導火索是呂安事件。

呂安,嵇康好友,二人感情頗深,每至思念,便奔行千裏相會。

呂安的女人很漂亮,但被其兄呂巽看上了,後者卑鄙地以“不孝”之名誣陷弟弟。這在古代是大罪了。

嵇康大怒,為友人一辯,終被牽扯進去。

司馬昭想起嵇康對司馬家的一貫態度,以及鐘會拿來的《與山巨源絕交書》,殺心漸起。

洛陽方面為嵇康網羅的罪名除“呂安同黨”外,還有:言論放蕩,負才惑眾,害時亂教,有助人謀反之嫌疑。

嵇康終於被押上刑場,索琴而彈,不動聲色,從容赴死。

王戎曾說:“與嵇康交往二十年,未見其喜怒。”

嵇康喜怒傷悲不形於色,是為魏晉名士所推崇的雅量。但同時,嵇康又有另一副面孔。如果說阮籍的狂放中帶著幾許憂傷與無奈,那麽嵇康的狂放中便帶有明顯的激烈與剛直,在更多時候“剛腸疾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

嵇康生前曾遊汲郡山中,偶遇隱士孫登,孫對他說:“君才則高矣,保身之道不足。”

刑場上的嵇康,索琴而彈。三千太學生上書求情,願以其為師,司馬昭不許。

其實,司馬昭在殺不殺嵇康的問題上非常猶豫。正如我們知道的那樣,此時其心腹鐘會進言:“今不誅康,無以清潔王道。”

嵇康與鐘會,魏國士林中外形最俊朗的兩個人,又都身負才華。

鐘家來自著名的潁川世家大族,身份更高。兩個人互相看不上眼在魏國已不是什麽新聞。

嵇康看不上鐘會,是因為其依附司馬昭;鐘會看不上嵇康,則是因為他比自己更有魅力。同時,又認定,我為司馬家效命與你做曹家的女婿沒有本質區別,嵇康,你不要太過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