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河永逝

江山萬裏

袁彥伯為謝安南司馬,都下諸人送至瀨鄉。將別,既自淒惘,嘆曰:“江山遼落,居然有萬裏之勢!”袁彥伯即袁宏,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人,少年家貧,但才華突出,寫得一手好詩文。

袁宏初為豫州刺史謝尚發現。當時謝駐於軍事重鎮牛渚(今安徽馬鞍山采石鎮),秋夜泛江,風清月朗,萬籟俱寂,忽聽吟詩聲,如金玉,甚有情致,便遣人詢問,知是袁宏朗讀新作《詠史詩》,乃相邀會於舟上,聊至天色漸白,袁宏已為謝尚的參軍了。

謝尚對袁宏有知遇之恩,但袁宏最快樂的時光,卻是在桓溫幕中工作的日子。

那時候,袁宏掌管文書,深受桓大司馬的信賴與好評。桓溫多行軍旅,征戰四方,這種激蕩的生活為袁宏所喜愛。

北伐中原時,袁宏曾於馬上為文,落地而成,一時被傳為佳話。

袁宏後為吏部郎,終於東陽太守任上。袁宏有可能是東晉一代最全面的文人,似乎只有孫盛可與之相比:首先,他是一名文學家;在追隨桓溫的歲月,著有名篇《北征賦》《東征賦》等詩賦三百篇。

其次,他是個不錯的傳記作家,著有《竹林名士傳》,以夏侯玄、何晏、王弼為正始名士,以阮籍、嵇康、山濤、向秀、劉伶、阮鹹、王戎為竹林名士,以裴楷、樂廣、王衍、庾顗、王承、阮瞻、衛玠、謝鯤為中朝名士。

以上劃分影響甚深。

此外,他還寫有《三國名臣頌》,其中有此警句:“詹荒夫百姓不能自牧,故立君以治之;明君不能獨治,則為臣以佐之。”對於三國時代的群星,他的評價是:“莘莘眾賢,千載一遇!”

第三,他是個出色的歷史學家,撰有《後漢紀》,與範曄的《後漢書》並稱東漢兩大史書。

最後,他還是位玄學家,寫有《周易譜》,主張儒道互補的玄學思想,強調儒家名教應去偽存真。他反對“越”自然,而主張“順”自然。

在當時,袁宏就被公認為一代文宗了。

事情也來了。

袁宏曾作《東征賦》,在賦的最後列出了永嘉之亂後渡江南下的諸名士的名字,但唯獨沒有桓溫的父親桓彝。

袁宏的同事伏滔提醒袁宏:“老兄,我們現在都在桓大司馬帳下工作,你寫賦贊美過江諸人,為什麽單單不提其父?這樣不太好吧!”

袁宏笑而不答。

桓溫知道此事後,郁悶了好幾天。一個午後,他玩了一個小計策,叫了幾個部下去郊遊,裏面當然有袁宏。

東晉郊野,雜花生樹,大家圍坐一起,在暖陽下飲酒唱歌,愜意非常。

漸至黃昏,大家返城,於路上,桓溫悄悄叫人把袁宏拉過來,與他坐同一輛車,趁著酒勁問袁宏:“聽說你寫了篇東西……”

袁宏:“《東征賦》。”

桓溫:“對,《東征賦》,裏面談到很多渡江名士,但為何唯獨不提我父親的名字?”

袁宏:“談論伯父,我不敢擅言啊。”

桓溫:“如果非要說的話,你想用什麽詞語形容我父親?”

袁宏的原話是:“風鑒散朗,或搜或引,身雖可亡,道不可隕,宣城之節,信義為允也!”已蓋過對其他人的評價了。

桓溫聽後拉著袁宏的手,潸然淚下。

大司馬的父親桓彝,一代賢良,東晉初年,死於蘇峻之亂。

袁宏既負文名,才思又敏,謝安曾一試。謝安為揚州刺史,袁宏出任東陽太守,臨別之時,群賢皆至,謝安一手拉著袁宏,一手從侍從那裏取來一把扇子,以作臨別之物。

袁宏打開扇子,輕搖了兩下,說:“謝公執政,當發揚仁風,安撫百姓,使他們有平安愉快的生活。”

離開謝尚參軍一職後,袁宏一度在建康小住,隨即調任安南將軍謝奉的書記官,時間應在晉穆帝永和十年(公元354年)夏天。

那大約是一個微風徐吹的黃昏,袁宏離開建康赴任,京城的朋友為他餞行。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落日途中的送別總是傷感的,朋友們把袁宏送至瀨鄉古道,也就是今天南京附近的江浦,於一處蔓草萋萋的亭驛旁,大家拱手道別。

袁宏望著眼前的茫茫江山,心有所思:人活於世,生命苦短,金戈鐵馬,一世梟雄,自然能縱橫一時,只是這江山萬裏,時間太過匆忙,千年後又去何處尋找英雄足跡?那就做個寫作者吧,不遺箭鏃而留文字於後世。

袁宏記得當初桓溫命自己寫《北征賦》,作成後,展示與眾人看,眾人都稱贊不已。

當時,桓溫幕府中另一個重要人物即王導之孫王珣在座,說了句:“我覺得似乎還少一句,若以‘寫’字結尾為韻,那便更好了。”袁宏當時揮筆而就:“感不絕於余心,溯流風而獨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