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聖經

“我已決定退出政界。”

上述令人震驚的話語出現在1924年6月16日希特勒寄出的一封長信的末尾。收信人名叫魯道夫·哈塞,是小鎮格廷根[1]的一位年輕納粹黨成員。哈塞是弗布克的朋友,在德國北部納粹黨組織中表現積極。當時希特勒對於納粹黨內的背後誹謗和混亂局面深惡痛絕,於是在信中表示決定抽身退出這種亂哄哄的局面,直到他將來出獄有機會“再次成為名副其實的領導人”。希特勒在信中寫道,從現在起“任何人均無權以他的名義發表意見”。

希特勒出人預料地宣布隱退,在被查禁的納粹黨內部和整個德國的民族主義運動中引起很大反響。在位於波羅的海沿岸(那裏正在產生一些分裂派別)的漢堡和格賴斯瓦爾德等偏遠地區,人們熱烈地討論著希特勒所寫的那封長信。有人質問,納粹黨亂成那樣,希特勒怎麽能夠退出政壇呢?

他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希特勒給慕尼黑市的《民族信使報》2寄去了一份隱退聲明。這家報紙在一定程度等於是填補了由納粹黨被查封的《人民觀察家報》留下的空缺。《民族信使報》在頭版加框報道了希特勒退出納粹黨領導班底的決定並指出,希特勒“要求他以前的追隨者不要去蘭茨貝格監獄看望他。……他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目前他無法行使領導權力。……另外希特勒先生需要時間來撰寫一部內容全面而充實的著作。”3

說得沒錯,希特勒正在寫書。他不僅要在生活中擺脫納粹黨內那些喋喋不休、搖唇鼓舌的爭吵者們,他還需要時間和安靜的環境來從事寫作。現在除了評斷在他的未來對手和繼承者之間發生的爭吵以外,他還有其他事情要做。“他在向外面的每一個人表明,他們離開他根本就不行。”赫斯寫道。4希特勒抽身隱退,納粹黨四分五裂,不再健全。正當他的對手們在內鬥中耗盡了精力時,希特勒抽身隱退,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力量。躲避內鬥混戰有助於為以後無可爭議地東山再起掃清道路。“(希特勒)認為車已出軌,無可救藥。”弗布克後來在寄給哈塞的信中這樣寫道,“他明白一旦重獲自由,他必須從頭做起。”5

眼下納粹黨的各種問題已成為由別人解決的問題,希特勒可以放開手腳從事寫作了。當時他是否意識到自己已經加入了包括馬可·波羅、馬丁·路德·金和瓦爾特·羅利爵士等人在內的監獄裏的回憶錄作者龐大行列,我們無從知道。然而由於某種原因他覺得時機已到,自己應該成為這樣的作者。他要推出同類著作中的經典之作,將備受壓抑的激情以及數年來一直在宣揚的思想信念盡情地在書中宣泄表達出來,闡說旨意,亮明立場。

1920年接管納粹黨時,希特勒目中無人,傲慢地讓該黨創始人統統靠邊站,而且要求擁有無限的執行權力。在追求一舉成功的暴動夢想,模仿墨索裏尼組織人馬向柏林進軍時,希特勒一直堅持自己的宏偉理想,直到最終使自己受傷,被捕入獄,自己的政黨也遭到查禁。在巴伐利亞的法庭上,他同勢力強大的德國司法機構展開較量,使出了渾身解數。結果他贏得了勝利,至少贏得了象征性的勝利。希特勒從來都是從宏觀著眼,下一盤大棋。

對於寫作《我的奮鬥》而言也是如此。希特勒帶著在受審期間表現出的那股野蠻狂熱勁頭投入寫作計劃之中。這也是他所領導的政治運動的一種需要。他不是在寫一篇簡單的政治文章,或者具有娛樂性的回憶錄,也不是在寫常見的政黨綱領。他是在寫一部希特勒版的《聖經》(盡管他本人從未這樣說過),寫一部確定人生大方向的思想意識指南,為一種新的世俗宗教寫一部教義問答書。他的最新信條是國家社會主義;《我的奮鬥》便是其聖典經文。

《我的奮鬥》分上下兩卷,總篇幅近800頁。希特勒不僅要在這部書中展望德國的政治前途,而且還要以半吊子的揮灑文筆,就想到的任何話題慷慨陳詞。不論這些話題是婚姻的“唯一”目的(“增加保護物種與種族”),“適當的閱讀方法”(“符合自己的生存境況”),還是同梅毒做鬥爭的重要性(“這是國家的任務”)等話題,統統加以闡說。過了幾年之後希特勒表示,除了書中有關梅毒的部分內容著墨過多外,他不會對《我的奮鬥》做任何改動。通過書中自傳式的框架結構,他還精心地為自己樹立了個人形象,把自己描繪成才能非凡,為了德國的利益去重新改造世界的人物——一位由命運選中,在最黑暗的時刻來領導國家(最終領導世界)的政治家兼哲學家。

希特勒聲稱,他的那部著作“不是寫給陌生人的”,而是寫給那些忠心耿耿、甘灑熱血的“運動支持者”的。但是他也說過,他決定要為“所有的時期”制定基本的政治信條。這幾乎不是在談論黨內文件。6相反,希特勒似乎在把他的話語刻在石頭上,使之永垂不朽。即使希特勒是在蘭茨貝格監獄裏寫他那部論著,在他看來,其著書立說之舉卻具有《聖經》般的莊嚴氣度。就像上帝的神聖話語從上天傳來,將最後的智慧傳授給信使摩西一樣,希特勒正在將他在動亂年代的閱讀、演講內容寫下來,集結成書。他既是上帝,又是信使。希特勒的思想大多來源於他人,但是他對於各位學說創始人卻沒有表示出絲毫的尊敬。他在書中表現出的卻是一種傳播神諭真理的《聖經》般至高無上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