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長安道左逢奇士(上)(第2/2頁)

韓岡緩緩地擡起手,指著胖商人,慢吞吞地說道:“讓他吃過苦頭就夠了,莫鬧出人命!大過年的,你們想讓你家錢大府過不痛快不成?”

韓岡的聲音平平淡淡,口氣卻大,比騎著高頭大馬的劉仲武說話更有威嚴。兩名稅吏也是閱歷頗深,都知道面前的兩人不是他們能招惹得起,跑回去找了山羊胡子過來。

山羊胡子一來,看著韓岡、劉仲武兩人的做派,便知是有些身份,或者有個好後台,但兩個人就帶了一個伴當,怎麽看也不是有官身的樣子。而他領的命,是陜西路排在前五的人物下達的,底氣十足:“對不住二位,此是公事,小人不敢疏忽。左右只是查一下包裹,二位都是有身份的,想必不至於讓小人為難。”

劉仲武不說話,轉過來看著韓岡。有韓三官人在,輪不到他這個軍漢出手。

什麽時候這些稅吏膽子變得這麽大了?

怒意在韓岡的眉頭聚起,鋒銳如刀的眉眼在怒火中犀利如電,而他的聲音則越發的輕和起來:“諸位盡忠職守,本官深感敬佩,明日去見了錢府君,倒要向他贊上兩句。”韓岡說著,又從懷裏將驛券和公文抽出來,向著稅吏們亮了一下。

看到兩顆鮮紅的大印,山羊胡子倒抽一口涼氣。走眼了!竟然真的是官!他幹咽了口吐沫,正要說話,韓岡卻笑道:“本官受命入京,只帶著這兩樣。剩下的都是些不著緊的什物,你們要查盡管查好了。公事公辦嘛……好說,好說。”

山羊胡子心中發寒,韓岡這話說的,擺明是記恨上了,他一個小小的稅吏,哪經得起一個少年官人的惦記,忙賠禮道:“官人勿怪!官人勿怪!這也是奉了轉運陳相公之命,不關小人的事啊……若在往日,小人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擾到各位官人啊!”

轉運陳相公?轉運使不姓陳,而轉運副使則名叫陳繹,山羊胡子說得應該就是他,但這又關陳繹什麽事?韓岡疑惑著。

轉運司主管一路錢糧,其實是分司民政,甚至有時候還有審理案件的權利。如陜西,負責軍事的經略司有緣邊的秦鳳、鄜延、涇原、環慶四路,加上以京兆長安為中心的永興軍路,總計五路,但轉運司,卻只有一路,就是陜西路。

按照朝中規定,路份監司官,如別稱漕司的轉運使,憲司提點刑獄使,倉司提舉常平使,每年都必須花上一半時間來巡視轄下州縣,而當監司主官不在衙門中,那各司的實際事務,便是由始終留在治所的副使來處理。論權位,轉運使和轉運副使差得並不太多。

只是轉運副使地位雖高,但陳繹跟稅卡之間還隔著州縣呢,他怎麽能繞過州官縣官,直接插手稅卡?韓岡一時之間想不通。

山羊胡子不停地對著韓岡鞠躬道歉,為自己辯解,也不敢再堅持搜檢。反正韓岡是騎著驛馬,臀後有著烙印,而掛在馬鞍後的包裹又是不大,也不可能私下夾帶。誰知道這位年輕官人身後有什麽後台,過於盡忠職守反會害了自己,擡擡手,便示意要放行。

“不查了,那怎麽行?”韓岡搖著頭,正色說道:“大宋律條均在,爾等豈能輕違,縱使本官也不能大過國法去。小六,你把包裹都打開來,給幾位‘官人’看一看!”

韓岡不依不饒,山羊胡子面色如土,幾乎嚇得要癱倒。韓岡方才亮出來的公文、驛券,他只看清了大印,但韓岡是明明白白的官人做派,連這個記恨小人冒犯的脾氣,也是跟他見過的官人們一般無二。

俗話說寧欺九十九,不欺剛會走,像韓岡這樣才二十上下便做了官的年輕人,不是才學高,早早地考上進士,便是投了個好胎,承了蔭補。不論是哪種,都是動上一下,後面就有一大堆親戚朋友跳出來,最是招惹不起。山羊胡子在衙門中多年,哪能不知?即便是轉運陳相公也不願無故得罪這樣的人。他忙帶著一眾手下,在韓岡面前跪著請罪。

一群稅吏在韓岡馬前磕頭求饒,請罪聲不絕於耳。劉仲武和李小六都看傻了眼,知縣來了都沒這麽大的譜,好歹得來個知州通判還差不多。

韓岡冷眼看著,也不說話。並不是他不肯饒人,只是因為陳舉和黃大瘤的事,他對胥吏沒有什麽好感。現在幾個稅吏犯到自己,心中便忍不住升起一股子戾氣。過了好半天,他心中怒氣稍可,方才問道:“到底是出了何事?”

看得出今次應是陜西轉運司下了死命令,要不然哪個胥吏會為要繳給朝廷的商稅,而跟官員過不去?能弄到這個油水豐厚的職位,沒一個不是人精,輕易不會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