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樊樓春色難留意(三)(第2/2頁)

“是花魁周小娘子!”章俞聲音很輕,但驚訝並不比看到玉堂秀時稍差。

只見少女在桌前盈盈行禮:“小女子周南,拜見四位官人。”

聽見周南這個名字,韓岡便笑了。這名字起得好!《周南》是《詩經》中的一部,下面有詩十一篇,最有名的就是《關雎》《桃夭》。他帶著調笑之意,上上下下看了周南一通,然後贊道:“果然是窈窕淑女,灼灼其華。”

周南抿嘴輕笑,動人的媚態一瞬間綻放開來。她含嗔帶喜地橫了韓岡一眼,眼波流媚,又屈膝對韓岡福了一福,聲音宛然如歌:“官人才是振振公子,福履綏之。”

兩人的對話讓章俞、路明會意而笑,劉仲武則聽著有些摸不著頭腦,“……你們打著什麽啞謎?”

韓岡微微一笑,卻也不作答。他從《關雎》《桃夭》兩首詩裏各摘了一句,合在一起恭維周南。而周南也同樣從同屬《周南》一部的《麟之趾》《樛木》兩篇各摘一句,把恭維還給韓岡——

周南的敏銳反應,讓韓岡一時間為之激賞。只是他見周南雖是在笑著,但一雙似是含情的眸子,往深裏看去,卻是清如寒水,不生漣漪。

韓岡能明白原因,周南她這個名字起得是好。但凡讀書人,沒有不讀詩經的,來來往往的文酸聽到這兩個字,都免不了要說笑兩句。還有方才自己說得幾句,也是歡場上常見的恭維,怕是她這樣的對話聽得多了,也沒了感覺。

章俞突然拍了拍韓岡的肩膊,向兩名歌妓炫耀:“老夫的這位韓賢弟,年未弱冠已是名動關西,得了王大參的青眼,請動天子親下特旨,擢其為官,不是等閑可比。”

韓岡搖頭:“韓岡不過一駑鈍之才,那當得起四丈如此誇贊?”

周南輕輕道:“官人能得天子特旨,卻不比進士們差了。”

“豈止不差?!”章俞提聲道:“玉昆文武雙全,不輸當年張乖崖。老夫前日在關西道上遇上了一群餓狼,足足數百條,若不是玉昆和這位劉官人之力,老夫現在就成了狼糞了。”

周南小嘴微張,吃驚地看著韓岡,眼裏透著崇拜:“官人竟有如此武勇?!”

一名絕色美人用崇拜的目光看著自己,韓岡免不了有些心旌動搖。只是一想到這樣的神情至少八成是裝出來的,心中又是一陣逆反性的厭煩。

“好了!”章俞拍了拍手,“玉小娘子和周小娘子,都是名傳京師的花魁行首,今日齊至,卻是老夫有耳福了。玉昆新近入官,正待大用,二位可有什麽好曲子,為之一贊?”

“不,”韓岡立刻道,“四丈年尊。先以一曲贈四丈。”

“那就選晏相公的‘龜鶴命長松壽遠’吧……”周南選定了晏殊的一首小詞。韓岡和章俞也沒有別的意見,點頭允了。

周南粲然一笑,如百花綻放。步履輕盈地退了兩步,俏生生地站在了廳中央。玉堂秀則調了調琵琶弦,定好了音。

兩女正要唱曲助興,但一陣歌聲不知從何處傳來,不是嬌柔婉轉的少女,而是帶著滄桑和悲涼的老者。

聽著歌聲,辨清了歌詞,韓岡頓時心中一凜,便擡手示意周南和玉堂秀不要幹擾,自己靜靜地聽了下去。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短短的二十八個字,不過五句,就聽著那蒼老而又沙啞的聲音翻來覆去地唱著,伴奏的樂器也換成了胡琴,咿咿呀呀地拉著悲吟。

歌聲流淌,樊樓春色頓無,卻多了秋冬暮年的蕭瑟。

韓岡苦笑搖頭。才幾天工夫,這首《天凈沙》,怎麽就傳唱開來了?

但在樊樓中唱這種曲子畢竟不應景,很快便有人出來抗議:“哪家遭瘟的賊老不死,唱這鬼曲子敗人興?!要哭喪回家哭去,在樊樓裏唱算什麽?!!別打擾爺爺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