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龍泉新硎試鋒芒(三)

司馬光的才智天下誰人不知?在仁宗立嗣之事上,司馬光只寫了幾份奏章、說了兩次話,就讓仁宗最終點頭。而在司馬光之前,包拯、韓琦、歐陽修他們不知苦口婆心地催了多少次,都是無功而返。以這等眼光和才智,他又怎會看不出青苗貸的好處來?

青苗法是李參在陜西首創,施行有年,得到的評價也很高,所以王安石才會現在地方試行,現在又準備推行全國。而司馬光卻硬是說他在陜西看到的青苗法“只見其害,不見其利。”

司馬光之心,呂惠卿心知。

呂惠卿都定了調子,在王安石和他的助手們面前,韓岡也不介意拍拍司馬光的臉:“若是借一還一,破產者幾希。正是世間借貸多為倍稱之利,下戶方有破產之厄。如今青苗貸只要不強迫人借貸,百姓哪裏還會有怨言?而富民要想貸錢生息,便不得不把利息降到與青苗貸同樣的利率。百姓因此就有多了選擇,不論公家、私家,讓他們自選便是。此不是人情兩便?常言道貨比三家,此事不必教,即便是婦人也是一清二楚。過去只有富民的高利貸,貧民無可奈何,只能受其所欺。若是官府和富民都有借貸,百姓便多了個選擇,他們自會去選一個對自己有利的。青苗貸推行過程中有問題是必然的,天下有什麽詔令會完美無缺地施行,但青苗貸的帶來的好處卻更大,司馬內翰反對青苗貸,是只見其一,不見其二——太偏駁!”

章惇雙手一拍,哈哈笑道:“貨比三家這句說的好。韓、文諸公盡道青苗貸與民爭利,他們的眼界,卻連婦人都比不上。”

曾布道:“殊不知他們是不是裝出來的!?”

章惇不屑地笑了一聲:“文、呂、馬之輩自然是裝的,但有一些人,卻是真糊塗。”

“司馬君實從不糊塗,除了兵事,他比誰都聰明。”王安石是司馬光的老友,他對司馬光的了解當然比在座的說有人都要深。

“說起兵事,不是聽說司馬內翰要做樞密副使了嗎?”韓岡突然問了一句。

曾布道:“司馬君實辭掉了。加上前天的一次,樞密副使一職,他已經辭讓了三次。”

章惇嘲笑著:“司馬十二不敢做的。他過去在麟州鬧得那些事,他自己最清楚。累得龐穎公左遷青州,沒有穎公保他,他少不了要降上幾級。”

韓岡前幾天就聽說天子有意讓司馬光擔任樞密副使,歸入執政之列。但他同時也聽說了,司馬光在兵事上完全沒有一點可供誇耀的功勞,反而有丟盔棄甲的敗績。

章惇所說的龐穎公指的是仁宗朝名相龐籍——他在後世一樣有名,韓岡了解到龐籍的事跡後,很奇怪為什麽到了後世他就成了奸佞。龐籍既沒有做貴妃的女兒,本人也不是太師,只有個太子太保的名頭,死後追封司空和侍中,除了禦下甚嚴,官聲並不差——龐籍的兒子和司馬光是連襟。嘉祐二年,龐籍為並州知州,主管河東北部邊防軍務。為了方便起見,龐藉便將司馬光帶去並州,做了通判。

龐籍兼管河東防務,因為自己年紀大了,無力去巡視地方,便讓司馬代他巡邊。當司馬光走到麟州的時候,接受當地知州、通判的提議,向龐籍建議在邊境靠西夏一側修建兩座軍堡。但最後的結果就是築堡軍全家覆沒,將領郭恩戰死。

戰後論罪,龐籍把司馬光建議築堡的文書隱藏,自己擔下了罪名。而後看到龐籍被削去節度使的職位,司馬光心中不安,上書坦陳自己的錯誤,最終卻並沒收到處罰。因此事,司馬光事龐籍如父,同時也接受教訓,不願再論兵事,反對任何擴張軍隊和戰爭的決策。趙頊讓司馬光為樞密副使,也算是諷刺了。

“不過不論司馬十二做著什麽官,他總是有資格去議論變法的。而新法……尤其是青苗法,在施行中,總是免不了會有些問題,而成了司馬十二之輩攻擊的目標。”呂惠卿問著韓岡,神色嚴肅得像是一位考官:“不知玉昆有什麽想法?”

韓岡搖搖頭,精神卻是暗中一振,這個問題他同樣早有準備。當即答道:“想法倒是沒有,朝廷大事不是在下這等偏鄙小臣能議論的。不過……朝堂上的大事不論怎麽定,究竟是用的什麽策略,到最後,總得下發到地方,發到州裏、縣裏甚至鄉裏,發到在下這樣的從九品選人手中,讓我們,還有更下面的胥吏去做事。”

曾布思忖了一下,問道:“……玉昆是想說司馬君實,當然還有韓、文諸人,會鼓動州縣裏的小官和胥吏,抵制新法?”

“這也算是一個原因。”韓岡隨口答過,通過抓住話題,來影響談話的方向,是他的長項,可不會讓曾布牽著鼻子走,“我等小臣和胥吏一向苦得很,俸祿微薄,要做的事卻很多,做不好還要受上官訓斥,甚至責罰。也就在前幾天,在下還在驛館中,見到了一個從魯山縣來到待銓選人。他在魯山縣【今河南魯山】下面的三鴉鎮做了兩年管勾鎮內煙火兼捉捕盜賊事,也就是監鎮。兩年來他日子過得很是清苦,在下看他的衣服,都是打著補丁的。還聽他念了一首在三鴉鎮時做的詩,‘兩年憔悴在三鴉,無錢無米怎養家,一日兩餐準是藕,看看口裏綻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