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龍泉新硎試鋒芒(三)(第2/2頁)

韓岡說完,而在座的幾人都陷入了沉思。韓岡說這些自然有用意,王安石也好,呂惠卿、曾布、章惇也好,不會以為韓岡只是隨口說個笑話。不過韓岡的用意也不難猜,以他們的才智也不過是轉眼中事。

呂惠卿第一個反應過來,他也是哈哈一陣笑:“玉昆倒是說得好,不知濂溪吃得口中綻蓮花的時候,作不作得出他的那首《愛蓮說》。”

拿著周敦頤開了個玩笑,呂惠卿接著又道:“說起來,我過去在真州做推官時,曾經自蘇州轉遷來的監酒稅的選人,他也是作詩感嘆,‘蘇州九百一千羊,俸薄如何敢買嘗,每日魚蝦充兩膳,肚皮今作小池塘’。”

章惇也明白了,他也道:“說起哭窮詩,我也聽說過一首,是三班院的閑官所作,‘三班奉職實堪悲,卑賤孤寒即可知。七百俸錢何日富,半斤羊肉幾時肥?’”

呂惠卿搖搖頭,這首詩他也聽過,很有些年代了。“那是哪年的老黃歷了,還是真宗朝做的詩。如今的三班奉職的俸祿可不差。”

“豈止不差,不是有說‘三班吃香,群牧……’”曾布突然住口,因為下一句話,可是要嘲諷到王安石頭上。

“‘群牧吃糞’是吧?”王安石笑著幫曾布將下一句補上,並不以為意。雖然他是做過群牧判官,但吃糞的事他卻從來不摻和。

三班院是相對於流內銓的武官銓選衙門,管的是低品武臣,如劉仲武就是歸三班院管。正如流內銓內外不論何時,總是有著幾百名沒攤到差遣的閑散選人一樣。三班院中,也總是有著兩三百沒差遣的大小使臣。三班院另外,就是聖壽之日,參加飯僧進香的典禮。等典禮完畢後,剩下的香錢都會散給這些窮苦守闕的閑官們,聚在一起吃喝一頓。

而群牧監掌管著天下馬場,雖然每年養不出幾匹合格的戰馬——作為中書五房檢正公事,曾布曾經看過群牧司的賬冊,去年一年,全國各牧監出欄馬匹總計一千六百四十匹,其中能作為戰馬的為二百六十四匹,剩余的則只能放在驛站裏跑腿用。但靠著兜售馬糞,群牧司卻是從來不少賺錢。糞錢積攢下來的小金庫,就是給群牧司的官員吃吃喝喝用的。

所以世間便有了笑話——三班吃香,群牧吃糞。雖然一個清高,一個腌臜,但餐風飲露的寒蟬,怎比得上滾著糞球的羌螂舒坦?

說了半天笑話,話題也是繞來繞去,完全扯不上正題,其實在座的每一個人卻都是心底透亮,呂惠卿、曾布、章惇哪一個不是心有八竅,九曲回腸的人物;王安石性格雖拗,可更是才智高絕,哪能看不透韓岡彎彎繞繞的一番話下面,到底想說什麽。只是他們不肯明著說出來罷了。

——韓岡是在要求給低層官員加俸祿!

給公務員加工資,這是一包包著糖的毒藥。本來朝廷就是因為三冗而是財計年年虧空,最多的時候甚至達到一千五百萬貫,這其中,有官員的一份功勞——冗官!而且是很大一份功勞,單是發給文武兩班,總計兩萬余人的官員隊伍的俸祿,差不多占去了朝堂財計的兩成還多!但朝堂根本不需那麽多官!

現在再提高低層官員的俸祿——如果按韓岡話中的意思,必要時,還要給吏員發俸祿——由此造成的巨額支出,青苗貸賺到的,均輸法省下的,還有農田水利法新開辟的,這麽些財政收入怕是都得填進那個新挖的窟窿裏去【注1】。

注1:不要以為這個政策不合常理,到了熙寧五年,王安石便主動增發底層官吏的俸祿,好讓他們能安心做事,而不禍害百姓——就是北宋版的高薪養廉——這裏只是讓韓三將之提前了兩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