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不知惶惶何所誘(下)(第2/2頁)

“周南拜見章編修,拜見韓撫勾,拜見劉官人。”周南笑語盈盈,完全不見幾天前的怒意。只是當她避開章惇,視線掠過韓岡時,卻是鳳目含嗔,狠狠地盯上了一眼。

韓岡以笑容回敬過去,就見到周南氣得銀牙咬著下唇,用力扭過頭去。韓岡輕笑了兩聲,覺得這樣的歌妓真是難得。正如章惇方才所說,潔身自好的周南,應該是尚沒被汙染的女孩子,若是久歷風塵,什麽樣的心情都能掩蓋在營業性的笑容之下。

章惇大概是從其父章俞那裏聽到了什麽,便讓周南陪著韓岡,而他和劉仲武身邊的則是普通的妓女。周南沉默地陪著韓岡喝了兩杯酒,便下場翩翩起舞,而悠揚婉轉的歌聲,竟一點也沒有被動作所打亂。

韓岡輕輕擊掌,的確是歌舞妙麗,極盡妍態,當得上歌舞雙絕的稱呼。

章惇極會做人,知道韓岡不擅詩賦,便在酒宴上半句不提酒令,對句,射覆之類的慣見娛樂。說了幾句笑話,又跟劉仲武和路明對飲了幾杯,章惇湊近了,壓低聲音說話。

“玉昆,聽聞你是橫渠張子厚的弟子,”章惇提起張載時,撇了一下嘴,提起張載這位姓字同音的同年,他心中就有些怪異,“你在經義上,應該有所心得吧?”

“在下才疏學淺,諸經只是泛泛讀過,算不上精研。”韓岡謙虛著。

他的經義水平,如果是面對的是普通的半是運氣半是才氣考中的進士,也許還能一較高下,但章惇是想考進士就能考上進士的正牌的才子,他的才能可不僅僅是詩賦。韓岡在章惇面前,現在還沒有自大的本錢。

章惇低頭把玩著拿在手上的朱砂色的酒盞,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對韓岡笑道:“這是鈞州民窯的貨色,紅得不透,暈得不勻,比起內用的正品,差了不止一籌。”

“民間也不會有內用之物。”韓岡說道。對章惇有些不屑,通過轉換話題,來掌握對話的主動權,自家玩得更溜。

章惇又壓低聲線,低得只讓韓岡一人聽到:“經義之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若是真的鉆研進去,一生也不能窮盡,但如果只是想學以致用,三年便有所得。”

“三年?!”韓岡心中一動,帶著疑問的神色看向章惇。章惇這時又擡起頭欣賞著身前的歌舞,似無所覺,前面的話仿佛不是出自他口,卻又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韓岡會心一笑:“韓岡謹受教。”

“你能明白就好。”章惇便拿起酒壺,給自己酒杯斟滿酒喝了起來。

“如何會不明白!?”畢竟章惇都說得這麽直白了。

韓岡當然明白,沒事章惇何必問著這些事?章惇可不是愛說廢話的人。看起來自己以前猜得沒錯,王安石還是打算變革科舉制度,雖然這一科已經不可能,但下一科的考題,必然改成經義……學以致用,說不定還有策問。

“這三年裏,是不是要按著章惇的提議,去攻讀儒家經典?”韓岡陷入沉思,對周南的絕妙歌舞視而不見。真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氣派。

見著韓岡這副做派,周南氣結,動作也亂了一點。尚幸被她及時補救回來,沒給外人察覺。一曲舞罷,周南又坐回韓岡身邊。劇烈的舞蹈之後,少女喘息著,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晶瑩剔透,俏臉暈紅,豐盈的酥胸輕顫,淡淡的香氣從她一側飄進韓岡的鼻尖。

周南氣喘得厲害,右手用力壓著心口。方才她為了彌補一時的失態,強換動作,便走岔了氣,胸膈隱隱作痛,心中就恨得想咬韓岡的一塊肉下來。她伸手拿起酒杯,準備喝點酒水壓一壓。

韓岡突然伸出手,把酒杯從周南手中拿開。被一只滾熱的大手攥著,周南臉一紅,忙把馥軟纖細的小手從韓岡掌中抽開。她又羞又惱地瞪過去,她往常遇到客人都講究著身份,哪會這般無禮?

而韓岡卻是毫無所覺地擡手給她倒了杯茶,柔聲道:“氣急不可飲酒,還是喝茶好一點。”

周南愣愣地看著韓岡遞過來的茶水,怔了許久。

章惇在旁看個通透,笑言:“玉昆當真憐香惜玉。”

韓岡微微一笑,心中卻在疑惑,難道他這麽做現在很少見嗎?

注1:唐胡曾《贈薛濤》詩:“萬裏橋邊女校書,枇杷花下閉門居。”薛濤,蜀中能詩文的名人,時稱女校書。後因以“女校書”為歌女的雅稱。亦省稱“校書”。